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林黛玉
故事发生在《红楼梦》第54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彼时荣国府举办元宵夜宴,期间贾母让贾宝玉给众人斟酒,斟到林黛玉跟前时,发生了这么一件怪事:
宝玉便要了一壶暖酒......至黛玉前,偏她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上边,宝玉一气饮干。黛玉笑说:“多谢。”宝玉替她斟上一杯。凤姐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打颤儿,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宝玉忙道:“没有吃冷酒。”凤姐笑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第54回
有很多读者对此处王熙凤的话感到困惑:贾宝玉明明没有喝冷酒,王熙凤为何多此一举,无端提醒贾宝玉,显得莫名其妙。
亦有论者提出,王熙凤劝诫贾宝玉“别喝冷酒”之说法,恰好对应了第8回“薛宝钗小恙梨香院”的情节,彼时贾宝玉要喝冷酒,薛姨妈、薛宝钗两人先后劝诫他一番,且看原文:
这里宝玉又说:“不必烫热了,我只要爱吃冷的。”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飐儿。”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呢!”宝玉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的,命人暖来方饮。——第8回
由此观之,此两个情节貌似可以秉承“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之原则,将其联系起来理解。
另外,其后又有林黛玉借着雪雁送手炉的机会,讽刺贾宝玉“我说的话你一句也不听,她说的话你倒比圣旨还遵”,林黛玉的醋意在场人皆知,难保这个“冷酒梗”后来被贾宝玉、薛姨妈、薛宝钗等人当作笑谈说给他人听,故而王熙凤知晓此事,才有了第54回元宵夜宴上的打趣。
这个解释有些牵强,而且即便真实情况真的是这样,还是无法解释此处“王熙凤的意图”。
王熙凤被盛赞有一万个心眼子,她不可能莫名其妙抛出个“冷酒梗”,稀里糊涂结束这个话题。
更关键的是,如果王熙凤的这个“冷酒梗”真的成立,那么其指向应该放在林黛玉身上,暗指黛玉第8回的“吃醋”表现,那么曹公必然要记录下林黛玉的反应才对,可书中只字未提此处黛玉的状态。
所以我个人认为,王熙凤此处规劝贾宝玉“别喝冷酒”,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在劝贾宝玉不应该喝林黛玉喂他的那一杯残酒,为何?不合礼数,不合规矩。
如果贾宝玉、林黛玉还是小孩,自然无伤大雅,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贾宝玉、林黛玉已长成少年、少女,要开始讲究男女之防了,可贾宝玉还是早年心性,压根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笔者翻遍第54回的全部文字,期望通过王熙凤的“冷酒梗”之后,林黛玉宴会上的表现来窥探此事的真相,却发现鲜有林黛玉个人的文字记述。
紧接着第55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第56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曹公大笔如椽,记录了贾探春对大观园轰轰烈烈的改革,直到第57回,才出现了跟林黛玉有关的文字,可此时的林黛玉“性情大变”,且看原文:
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账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她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第57回
曹公借潇湘馆丫鬟紫鹃之口,叙述了林黛玉的“变化”。
第54回的元宵夜宴上,林黛玉还毫无顾忌地给贾宝玉“喂酒”,全然不顾男女之防的忌讳;可元宵夜宴过去后,林黛玉再次出场,性情已经完全变了,她叮嘱自家丫鬟,不要跟贾宝玉离得太近,自己也尽量远着贾宝玉,不敢像之前那般放肆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林黛玉发生了这样的巨变呢?恐怕就是因为王熙凤的那个“冷酒梗”。
贾宝玉纨绔心性,压根没放在心上,林黛玉“心较比干多一窍”,窥察到了王熙凤玩笑背后的劝诫意味,自知自己这杯“冷酒”不该喂宝玉吃,故而性归谨慎,才有这般变化。
由此,亦可见黛玉之心机灵敏,非一般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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