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莱特,那么,读《红楼》又何尝不是如此?读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蒋勋先生读到的是园林艺术,而我的学生则读到了亲子关系。这个“严父”贾政,是不是如影随形地活到了今天?
先让我们来回顾一下这一回开头的情景吧,沉浸在失去秦钟的悲伤中的宝玉,听从贾母的安排,到园中散心,后遇到贾珍,从贾珍处得知父亲要来园里,宝玉赶紧一溜烟地逃将出来,哪知躲之不及。于是,父子的一场相会便在园中展开。
宝玉不知道,这田园山水,霎时变成了贾政安排的考场。面对宝玉的精彩应答,贾政考官的表情不可谓不丰富,“喝道”“冷笑道”是常态,“笑道”“点头微笑”偶然有,“拈须点头微笑了”则是千载难逢的稀罕事了。
一个让孩子避之唯恐不及的父亲,一个脑海里尽是考测孩子的想法的wei父亲,一个哪怕孩子考得再好都不会赞扬一言半语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父亲!这样行为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理念?
让我们尝试着来理解贾政。明清科举是“八股取士”,宝玉在大观园里对对子是出色,可在贾政看来,还是有点不务正业,就像你不读教科书,读小说读得那么起劲、分析得那么头头是道有什么用?就像让你报考热门专业,你却选择了你喜欢的冷门专业,为什么要认可你?说起来还不都是“为你好!”
“敢在老先生面前卖弄!”这也是贾政对宝玉一声断喝的理由,说是可以的,但论资排辈轮不到你说。说到底,评判的根据是说话人的辈分,而不是说话的内容。
当然,要说贾政打心眼里不认可宝玉的回答,这个也不是实情,但贾政的确有顾虑,我们看他多次强调,“不当过奖他。他年小的人,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休如此纵了他”。表扬了孩子,孩子会不会翘尾巴?会不会不知天高地厚?会不会从此止步不前?
诸如此类的言谈、举止、心理,是不是让我们有似曾相识之感?
不说别的,就说最近热播的《人世间》吧,周秉昆和他父亲发生争执的那个晚上,秉昆撕心裂肺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重现,秉昆期待得到父亲的认可,等了多少年啊!如果车站告别,父亲在说出了那一通让秉昆无比伤心的“事实”后,试着早点写信做点补救,秉昆心头的痛也许可以早点消除,可是,在谁先给对方写信的相持战中,父亲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可以先写信给儿子,导致最终父子间的冲突如海啸般不可遏制起来。
这些现象中,根本的问题恐怕还是父权思想在作怪。鲁迅先生早就说过“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惟其解放,所以相亲”。汪曾祺先生有“多年父子成兄弟”之感,汪曾祺的父亲带着孩子们玩,跟他们没大没小,被称为“孩子头”;汪曾祺自己做了父亲,更体会到“作为父亲,应该尽量保持一点童心”。这些话,如果被贾政们听到,岂不是大逆不道啊!
前段时间,常常听到这样的论说,有问题的孩子背后有一个焦虑的母亲,焦虑的母亲背后有一个缺席的父亲,其实,缺席还是在场,更多的不是形式,而是我们家庭教育中的观念,否则,贾政在宝玉身边的时间多一点,宝玉胆战心惊的时间恐怕也就随之多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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