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红楼梦》,大部分人都知道作者是曹雪芹。
不过在《红楼梦》一书中,提到曹雪芹三个字的有且只有一处,文中说的是:“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是曹雪芹出现在正文中的第一次,而且是唯一一次有名有姓出现。
据此信息推测,曹雪芹很可能是《红楼梦》的最后编撰者,他的工作是“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增加内容,删改内容,分出目录章回,他参与了此书的编撰不假,不过此书应该有底本,前面还有一句“批阅十载”,所谓“批阅”,很可能就是在原有基础上对此书的整体改写。
在曹雪芹的名字出现在正文之前,本书的名字有《石头记》、《情僧录》、《红楼梦》、《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等,此书书名的变更,很可能预示着此书经了不少人的手。
作者不等于曹雪芹,不过曹雪芹参与了此书的修改润色。
这段批语,脂砚斋连用了三个“作者”,没有提“雪芹”,相当于又放了烟幕弹,整则批语相当于又间接否认了曹雪芹的“披阅增删”,确定了曹雪芹是最后作者的可能性。不过文中很多细节并不支持作者等于曹雪芹这个观点。
这段批语中的三个“作者”,意味深长,让人不得不想其内涵。这一篇楔子肯定出自本书最后的编撰者,批语中又用“作者之笔狡猾之甚”“作者用画家烟云模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提醒我们,文中的一些内容,真真假假,不可全信,又不可一点也不相信。
在正文第一回中有“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的句子。甲戌眉批: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这里的批语肯定了雪芹持有《风月宝鉴》一书,而《风月宝鉴》很可能是《红楼梦》的底本。
《风月宝鉴》是本什么书呢?就像《甄嬛传》里的纯元皇后,存在于传说中,不可望也不可及。
批语里还说曹雪芹有个弟弟,名为棠村,还为《风月宝鉴》这本书做“序”。
皇族成员裕瑞在其《枣窗闲笔》中有论述:“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书删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这里符合‘增删五次’的‘增’,即‘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借以抒其寄托。”
这段话交代了《风月宝鉴》(《石头记》)的来历,可以佐证曹雪芹是在《风月宝鉴》(《石头记》)的基础上创作的《红楼梦》,不过《风月宝鉴》作者不详。
曹雪芹以自己的家事为底本,在此基础之上,铺陈敷衍,“借题发挥”,洋洋洒洒成文,“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和小说正文中的“增删五次”相契合,曹雪芹当是《红楼梦》的最后定稿者。
能证明这一点的证据很多,在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迷贾政悲谶语”中有一条批语。庚辰批语:此回未补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笏叟。
这则批语署名为畸笏叟,这一回缺少的是谜语诗。正文到惜春灯谜止住。这时候“芹”已经去世,注意一个“补”字,此回未补成,此书有底本无疑。这里和第一回批语中的“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为传诗之意”可以相互佐证。本书中相当部分的诗歌是曹雪芹创作的。
在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一回中,有“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缺中秋诗,俟雪芹”的话。看口气,一个“俟”,说明“雪芹”还活着,据此推断,此书不是按照前后顺序撰写的,前面第二十二回中,“芹”已经逝世了,这更增加了此书有底本的可能性。
甲戌本第十三回回末的批语是这样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这则批语包含好几层信息:首先“芹溪”这个名字出现了。畸笏叟“命芹溪删去”,符合上面说到的“增删五次”中的“删”,芹溪不但删除了一些不想流传的内容,同时也扩充了小说其他方面的内容。
这则批语还告诉我们:芹溪不是最初的作者,只是此书的修改者之一,不过有可能是最后一位编撰者。
这段批语里,畸笏叟在批语开始说“作者用史笔也”,一开始用的是“作者”,后面说的则是“因命芹溪删去”。更可以佐证作者和芹溪之间不能划等号。作者用史笔写实,芹溪则是听命于畸笏叟,删除了畸笏叟不想流传的内容。可见畸笏叟对此书的内容是有决定权的。
畸笏叟“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的二事应该就是秦可卿嘴里的“只有两件未妥”,概括起来就是解决祖茔祭祀、家塾供给的问题,解决办法是在祖茔附近多买田庄房舍地产,轮流掌管,一可以保祭祀不绝;二则家族败落后,子孙可以有安身之处。由此可以得出“芹溪”按照畸笏叟的要求在底本上修改。
畸笏叟很可能有类似的经历,家族由盛转衰,在盛极一时的时候,没有为后来的败落做好准备,借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来传达不尽的眷眷之意。
底本成书最晚在年以前
秦可卿死后,在第十三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正文写到:这里凤姐儿来至三间一所抱厦内坐了,因想: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责,临期推诿;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庚辰眉批:读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声大哭,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
这则批语让人触目惊心,批语中的“三十年前作书人”该如何理解?可不可以理解成“三十年前写书的人”,如果做如是理解,那么此书在三十年前是不是已有底本?如果做如是理解,“三十年前作书人”就更不可能是曹雪芹了,作者当另有其人。
按照干支纪年,庚辰大概是年,三十年前大概是年,此书底本至少在年以前已经形成。曹雪芹很可能是在这个底本的基础上修改加工的。
结合甲戌本凡例探究作者身世:先甜后苦,半生潦倒
本书作者撰写此书的目的在甲戌本凡例里是这样写的。
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撰此《石头记》一书也。但书中所记何事,又因何而撰是书哉?自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实愧则有余、悔则无益之大无可奈何之日也。
作者的处境现在是又愧又悔,又无可奈何,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将已往所赖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至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
作者以前过的是纨绔子弟的生活,有父母师兄的教育规训,现在贫困潦倒。以至于“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与“风晨月夕,阶柳庭花”为伴。
综合这段文字,大概可以推出作者的若干信息:作者自认为一事无成,半生潦倒,而且作者曾经过的是锦衣纨绔、饫甘餍美的日子,只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过的是“茅椽蓬牖,瓦灶绳床”极端贫困的生活。
而且作者曾“上赖天恩、下承祖德”“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可以推出作者曾经家世不错,对父、母、师、兄含愧疚之意。脂砚斋批语说曹雪芹有一个弟弟,名字叫棠村,和这里“师兄规训之德”不相符。
作者和父亲有交集,不大可能是曹颙的遗腹子。
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中,宝玉去探望宝钗,有一段心理描写:薛宝钗在家养病,……意欲去望他一望。若从上房后角门过去,又恐遇见别事缠绕,再或可巧遇见他父亲,甲戌侧批:本意正传,实是曩时苦恼,叹叹!更为不妥,宁可绕远路罢了。
文字和批语向我们展示了作者和父亲的交集,心理描写非常细腻,非常真实。
在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宝玉题对额的时候,有这样一个细节:贾政一声喝断:“无知的业障!庚辰眉批:爱之至,喜之至,故作此语。作者至此,宁不笑杀?壬午春。
看原文及批语中的“再或可巧遇见他父亲”“作者至此,宁不笑杀”,可以看出,作者和父亲是有交集的,而且父亲的管教可能还比较严厉。作者不可能是曹颙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是遗腹子,曹颙死后儿子才出生。
说了这么多,让我们再次回到《红楼梦》正文和批语中,来探寻作者。
作者气度不凡,相貌堂堂
曹雪芹的长相,源自于裕瑞的转述:“闻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风雅游戏,触境生春。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
注意这段选文里的“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大意是头大的黑胖子,这一点和批语里关于作者的论述不尽一致。
批语中透漏的信息,表明作者生得气度不凡,超群脱俗。
在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中形容一僧一道是这样描写的:骨格不凡,丰神迥别,该批:作者自己形容。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的气质应该是不同凡俗的。
还是在这一回里,写石头被僧道变成宝玉: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甲戌侧批:自愧之语。“形体”当指外貌,“形体倒也是个宝物”可以指相貌堂堂。
在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里,北静王和贾宝玉见面的时候,水溶笑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靖本眉批:伤心笔。注意这里的“如宝似玉”有可能指外貌姣好,后面的批语是“伤心笔”,可能是相貌好命不好的自伤。
综合这几点信息,可以得出作者的气质相貌不凡。这和裕瑞在《枣窗闲笔》中转述的曹雪芹的长相“身胖头广而色黑”极为不符。
作者是大家后裔
在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馆扬州城,贾宝玉路谒北静王”有如下批语,庚辰批语:此回将大家丧事详细剔尽,如见其气概,如闻其声音,丝毫不错,作者不负大家后裔。
注意这里用的是“作者”,点明了作者“大家后裔”的身份。点明作者的“大家后裔”身份的证据很多,先摘抄几个例子。
小说中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中家宴的描写: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今日贾政在这里,便惟有唯唯而已。余者湘云虽系闺阁弱女,却素喜谈论,今日贾政在席,也自缄口禁言。
在贾政面前,贾宝玉的表现是“唯唯”,史湘云是“缄口禁言”,二人的表现是懦弱吗?当然不是,正是家教良好的表现。批语里说:写宝玉如此。非世家曾经严父之训者,断写不出此一句。所谓的“世家”,指门第高贵、世代为官的人家,“经严父之训”表明作者既是大家后裔又经过严父规训。非世家经明训者,断不知此一句。写湘云如此。注意这里,湘云也是出身世家,不过少了“严父之训”,湘云是孤女,和宝玉父母双全不同。
作者很可能经历了康熙帝南巡接驾的场面。
在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伦乐宝玉呈才藻”中,元妃省亲的场面描写中有一处细节: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庚辰侧批:他写的出,是经过之人也。
接着后面还有: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泪。庚辰眉批:非经历过如何写得出!壬午春。
注意这里的批语“是经过之人”“非经历过如何写得出”其中“他”当指作者,作者当经过大场面的历练,这里也可结合前文提及的秦可卿丧事的描写来对看。
批语中还透露,作者本意是不想写此书的。
在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一节中有一首曲子“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庚辰双行夹批:看此一曲,试思作者当日发愿不作此书,却立意要作传奇,则又不知有如何词曲矣。
批语中的信息让我们大吃一惊:作者本想写的是传奇(传奇当指明清以唱南曲为主的长篇戏曲,是宋元南戏的进一步发展。盛于明嘉靖到清乾隆年间。昆腔、弋阳腔、青阳腔等剧种,都以演唱传奇剧本为主),却发愿“不作此书”(小说家古称“稗官”,指古代专门给帝王讲述街谈巷议、风俗故事的小官,后作为小说的代称,根据作者的出身,作者当不屑为此,清代小说家的地位还是很低的)。
果作者不写这部书,那么巍巍中华文化将少了一座不可企及的文化巅峰,更是憾事!不过这就可以解释第五回中金陵十二钗的判词了,那些曲子写得超尘拔俗也就不足为奇了。
且看一例: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甲戌眉批:语句泼撒,不负自创北曲。作者自创北曲,“立意要作传奇”也就可以理解了。
批语中的“客”有可能是作者,但是脂砚斋却说得含糊不清,给人留下悬念。
在庚辰本第二十一回回前的批语里有一首诗,部分文字摘录: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惟见其诗意骇警,故录于斯。……凡是书题者不少,此为绝调。诗句警拔,且深知拟书底里,惜乎失名矣!这则批语两次提到“失其姓氏”“惜乎失名矣”,很显然“客”不想留名,不过这位客“深知拟书底里”,“客”极有可能是作者之一。
从其他批语中我们知道,在小说的最后有一个“情榜”,宝玉在情榜上就是“情不情”。从《红楼梦》七律的口气看,“茜纱公子情无限”“情不情兮奈我何”颇像作者自述。
关于“客”,还有一则批语提到过,在小说的第二十七回“埋香冢飞燕泣残红”,黛玉的《葬花吟》之后,甲戌侧批:余读《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下批。
有客曰:“先生身非宝玉,何能下笔?即字字双圈,批词通仙,料难遂颦儿之意。俟看玉兄之后文再批。”噫唏!阻余者想亦《石头记》来的?故停笔以待。
这里的“客”,批者开玩笑说“阻余者想亦《石头记》来的”,而在甲戌本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中,贾宝玉在听了林黛玉的《葬花吟》后,有一段内心独白。独白后有一段眉批:昨阻余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无疑。余几点金成铁之人,笨甚笨甚。
结合这里的批语“玉兄之化身无疑”,几乎可以敲定“客”就是作者本人。
结合部分批语,我们可以描摹出作者的大致轮廓:《红楼梦》的作者可能有意隐瞒真实姓名和身份,作者应该是大家族出身,见过世面(甚至是接驾的场面),长相气质出众,擅长传奇的写作。他曾经来过,莫问他的出处与归处。只留雪泥鸿爪任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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