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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高处不胜寒,是鸳鸯式的薄命

来源:大观园 时间:2023/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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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贾母是最会调教奴才的。她亲自调教了一拨儿出色的丫鬟,这一群丫鬟除了不幸早逝或被撵的,大多是被派在比较重要的主子房内担任骨干女仆。最终留在贾母房里的,只有鸳鸯和琥珀。

贾母留给自己的,自然是最好的。

其中以鸳鸯尤胜。贾母信任她,夸她比惜春等一干小姐还要强。丫鬟们也对她心服口服,连平儿这样出色的人物,也要自叹:“我们那里比得上他?”

王熙凤总结说:“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李纨评价:“老太太屋里,要没鸳鸯姑娘,如何使得?老太太的那些穿带的,别人不记得,他都记得。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诳骗了多少去呢!”可见鸳鸯的精明与忠心。

中秋宴气氛凄清。鸳鸯哄着贾母这个不服输的老小孩儿,她拿巾兜与大斗篷来,劝贾母及早歇息,贾母却说“难道我醉了不成?偏要坐到天亮。”

贾母打牌,鸳鸯洗牌、递暗号给凤姐等人,好让贾母赢。

贾母大观园酒宴行令,鸳鸯作令官。“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这样的气派,确实是连一般小姐也少见的。

李纨说鸳鸯:“从太太起,那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他现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所以,鸳鸯颇有点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思,有体面,也有实权。她有今日,完全是凭本事。

鸳鸯是家生子,但父母只在南京看房子,并没有太体面实权的差事。而鸳鸯的哥哥居然成为贾母的采办,嫂子是浆洗的头儿。这两口子能得到这种肥差,八成是沾了鸳鸯的光。

一般人到了鸳鸯这个地位,多多少少也要作威作福一下的,然而鸳鸯天性正直,李纨也夸她“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上好话儿,还倒不倚势欺人的。”

大观园宴散,鸳鸯见菜好,就安排把剩菜给好友平儿和袭人送一些去。

贾母生日,凤姐受了邢夫人的委屈不敢说,倒是鸳鸯敢于在贾母跟前挑明,替凤姐伸冤。

司棋半夜在大观园与表弟偷情,不巧被鸳鸯撞见,鸳鸯一直替她隐瞒,还去安慰病中的司棋,叫她放心。所以说,鸳鸯真是个仁义又能干的好姑娘。

鸳鸯能得贾母的宠,除了能力出众,还因为她的个性泼辣爽快,是贾母欣赏的类型。这样的性格,就算她正派仗义,也还是会得罪一些人。所以邢夫人劝嫁时,说:“如今这一来,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说明平日还是有人嫌鸳鸯的,而凤姐也说“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这个可恶就是指个性强,不容易受人摆布的意思。鸳鸯个性越强,贾母就越喜欢她,嫉妒鸳鸯的人自然也就越恨她。

鸳鸯也确实是个个性美女。

荣国府有四大美婢:平儿、袭人、紫鹃、鸳鸯。宝玉看见鸳鸯:

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裙,大红绣鞋,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宝玉便把脸凑在脖项上,闻那香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以下。

而邢夫人眼中的鸳鸯是:

只见他穿着半新的藕色绫袄,青缎掐牙坎肩儿,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瘢。

曹雪芹写美女很少有如此写实的描写,鸳鸯气度不凡,却又美得如此接地气,令人在仰视之后又有一种亲切与怜惜。

《红楼梦》中以鸟命名的女孩子很多,比如凤姐、紫鹃、雪雁、春燕、小鹊、喜鸾等等,这些女孩的共同特点就是才貌出色,出语不凡。如果说,凤姐是女中凤凰,那么鸳鸯就是另一个羽毛斑斓,与凤凰相映生辉的鸟儿。可讽刺的是,鸳鸯无偶。按理说,如此出色的女子,必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状态。然而鸳鸯的终身大事却一直搁置着。连贾琏和凤姐都要喊她姐姐,想来她的年纪至少要在二十以外了。为什么鸳鸯会成为“剩女”呢?因为她身在高处。贾府的三等仆妇日常用度已是不凡,顶级丫鬟更是吃穿与主子相差无几,个个气质出众。而鸳鸯,是顶级中的翘楚。生长环境和个人条件注定了她的眼光和志趣是不可能屈就于凡人的。

寻常丫鬟配个小厮是很平常的事。而鸳鸯这样的,就算把她嫁给青年版赖大、林之孝,也都属于下嫁了。她这样的,天然就不是给仆人阶层预备的妻子。但是,要嫁入主子阶层,也并不容易。丫鬟嫁主子,须得是主子自己看上。但贾母是个老寡妇,唯一可能是她把鸳鸯赏赐给儿孙,还只能做妾。荣国府只有两个现存的适龄少爷,贾琏已婚,有妻妾;宝玉幼稚,也不属于鸳鸯的菜。宝玉便猴上身去,涎着脸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他,还是这么着。”显然,比起其他丫鬟对宝玉的暧昧和半推半就,鸳鸯对宝玉的拒绝是直截了当毫无余地的。不仅如此,她还生怕别人以为自己对宝玉有心,特地赌咒发誓撇清: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

刚烈若此,自然没有哪个少爷敢造次求爱。事实上,就算少爷敢求爱,也是礼法不符的。虽然从年龄来说,鸳鸯与凤姐宝玉等人是一辈,大家也叫她“姐姐”。但是从地位和辈分上来说,鸳鸯是与贾赦贾政一个辈分的。

按照封建礼教,孝敬伺候父母,应该是子女亲自做的事,但是因为子女有其他社会职责,不能亲自照顾长辈,所以委派了仆人代替自己来伺候。这些仆人,子女必须要敬重,哪怕逢年过节给他们的红包,也不能算赏钱,只能说是谢钱,是“梳头油钱”。

宝玉生日之夜,管家林之孝家的来查夜,晴雯给倒茶,林之孝家的要起立接茶——因为晴雯还是贾母房里的丫鬟,地位不凡。虽然林之孝家的是大管家,对这样的丫鬟还是必须要敬重有礼貌(王善保家的因为是小户人家陪嫁过来的女仆,就不懂这个道理,还嫌晴雯对她不够趋奉)。

林之孝同时也提醒宝玉对贾母派来的几个大丫鬟要格外敬重,不可直呼其名(哪怕这名字也是宝玉起的)。

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顺口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就惹人笑话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了。……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逊,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就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不得他。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而宝玉,不但表示受教,对林之孝家的也格外客气——因为她也是伺候贾母、王夫人的人。古时父母常会把自己手里的丫鬟赏给儿子为妾。儿子如果要从自己房内提拔丫鬟作妾,地位一定是不如父母赐婢的。

贾政曾说,自己看好了两个丫头,一个给宝玉一个给贾环。这两个丫头,不会是贾母房内的,也不会是宝玉房内的某个丫鬟,而必是贾政王夫人身边的丫鬟。

宝玉与金钏敢于在王夫人卧榻旁调情,自然也是明白,金钏早晚是他的人。

贾赦赏赐秋桐给贾琏,虽然事实上有乱伦之嫌,但在名分上是完全正当的,而秋桐也居然就连凤平二人都不太放在眼里,这也是有礼教支持的,所以凤姐也不敢直面其锋芒,因为“不孝”的罪名,她当不起。

所以,贾赦没经过太多思想斗争,就敢跟贾母讨鸳鸯作妾。

而鸳鸯虽看不上油腻大叔贾赦,也无法马上严词拒绝,只能求助于贾母,而且这求助还不能是私下,必须是当场将军,让贾母骑虎难下。

也就是鸳鸯这样深知贾母性情的人才能如此兵行险着。看看贾母事后是怎么跟邢夫人说的: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生得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笆儿弄扫帚。凡百事情,我如今都自己减了。他们两个就有一些不到的去处,有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他还想着一点子,该要去的,他就要来了,该添什么,他就度空儿告诉他们添了。鸳鸯再不这样,他娘儿两个,里头外头,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还是天天盘算和你们要东西去?我这屋里有的没的,剩了他一个,年纪也大些,我凡百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二则他还投主子们的缘法,也并不指着我和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所以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我有了这么个人,便是媳妇和孙子媳妇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没气可生了。这会子他去了,你们弄个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他那么一个真珠的人来,不会说话也无用。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在没有见到邢夫人之前,贾母大发雷霆,还失态迁怒于王夫人,可是见到真正令她气恼的人,贾母却十分平和,掰开揉碎把不给鸳鸯的理由说了一大篇,意思就是:“我实在有困难,没法儿把鸳鸯给你,我宁可出钱补偿你的损失,求放过。”在读者心目中,贾母不肯把鸳鸯给贾赦,是因为贾赦年老无德,配不上鸳鸯,贾赦应该好好做官,或者至少该改正好色的毛病颐养天年。但是这都不是贾母心里的理由——就算是,她也不能说出口,因为这些理由不足以制约贾赦,只会激化母子矛盾。事实上,贾赦讨鸳鸯,在礼法上是无可指摘的,儿子看上母亲的一个丫头,如果母亲疼爱儿子,就该给他。如果不是鸳鸯当众大闹一场,激怒贾母,说不定贾赦夫妇真能哄着贾母把鸳鸯赏了出去。其实鸳鸯未必真的希望一辈子不嫁人。她心里也有个朦胧暧昧的影子,就是贾琏。螃蟹宴上,鸳鸯借了自己的体面身份,不断打趣凤姐。

鸳鸯因向凤姐笑道:“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凤姐儿道:“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儿。”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凤姐儿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作小老婆呢。”鸳鸯道:“啐,这也是作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赶来就要抹。凤姐儿央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儿罢。”琥珀笑道:“鸳丫头要去了,平丫头还饶他?你们看看他,没有吃了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他也算不会揽酸了。”平儿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如此奚落他,便拿着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荣国府的仆人里,大概只有鸳鸯有这个胆子和体面来逗凤姐,凤姐吃醉了反击,就说要让鸳鸯给贾琏作妾。贾琏也许有这样的念头,但一定不敢明说,顶多是情不自禁夸赞鸳鸯两句,被凤姐听到。而凤姐本身也是欣赏鸳鸯的,所以并不会为此嫉恨。有趣的是,琥珀拉入了平儿来搅局,似乎对这个绯闻相当认可。琥珀和鸳鸯都是贾母身边的人,彼此相熟,鸳鸯如果对贾琏有好感,一定也瞒不过琥珀。鸳鸯抗婚之后,贾母再次提议把她许配贾琏。凤姐儿道:“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凤姐儿笑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贾母笑道:“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罢!”凤姐儿道:“等着修了这辈子,来生托生男人,我再要罢。”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凤姐儿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在贾母眼里,鸳鸯与贾琏是相配的。但王熙凤自然不会允许身边多一个情敌,况且贾琏若是娶了鸳鸯,贾赦一定会要他的命,所以一番说笑赶紧岔开了。贾琏虽不是天仙下凡,但外形气质也能令尤二姐动心;虽不是大才子,但是言谈世故,办事干练,可说是个实干型人才。贾母要送黛玉返乡探父,托付的是贾琏;林之孝要商议贾府财政危机,也只找贾琏。贾琏听说贾雨村帮助父亲用非法手段豪夺石呆子的古扇,便大不以为然;知道旺儿那不成器的儿子要借助凤姐的威势求娶彩霞,就出面劝阻。可以说,除了好色这个祖传的毛病之外,贾琏的人品还是说得过去的。所以,虽然贾赦怀疑鸳鸯看中了宝玉或贾琏,但鸳鸯发毒誓时,只提宝玉,不提贾琏。

她在给上天的承诺里留了个退步给自己,哪怕,一辈子都没可能用到。第五十三回贾蓉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到了第七十二回贾琏已找至这间房内来。至门前,忽见鸳鸯坐在炕上,便煞住脚,笑道:“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鸳鸯只坐着,笑道:“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贾琏笑道:“姐姐一年到头辛苦伏侍老太太,我还没看你去,那里还敢劳动来看我们。正是巧的很,我才要找姐姐去。因为穿着这袍子热,先来换了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不想天可怜,省我走这一趟,姐姐先在这里等我了。”一面说,一面在椅上坐下。鸳鸯因问:“又有什么说的?”贾琏未语先笑道:“因有一件事,我竟忘了,只怕姐姐还记得。上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个外路和尚来孝敬一个蜡油冻的佛手,因老太太爱,就即刻拿过来摆着了。因前日老太太生日,我看古董帐上还有这一笔,却不知此时这件东西着落何方。古董房里的人也回过我两次,等我问准了好注上一笔。所以我问姐姐,如今还是老太太摆着呢,还是交到谁手里去了呢?”鸳鸯听说,便道:“老太太摆了几日厌烦了,就给了你们奶奶。你这会子又问我来。我连日子还记得,还是我打发了老王家的送来的。你忘了,或是问你们奶奶和平儿。”平儿正拿衣服,听见如此说,忙出来回说:“交过来了,现在楼上放着呢。奶奶已经打发过人出去说过给了这屋里,他们发昏,没记上,又来叨登这些没要紧的事。”贾琏听说,笑道:“既然给了你奶奶,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就昧下了。”平儿道:“奶奶告诉二爷,二爷还要送人,奶奶不肯,好容易留下的。这会子自己忘了,倒说我们昧下。那是什么好东西,什么没有的物儿。比那强十倍的东西也没昧下一遭,这会子爱上那不值钱的!”贾琏垂头含笑想了一想,拍手道:“我如今竟糊涂了!丢三忘四,惹人抱怨,竟大不象先了。”鸳鸯笑道:“也怨不得。事情又多,口舌又杂,你再喝上两杯酒,那里清楚的许多。”一面说,一面就起身要去。贾琏忙也立身说道:“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还有事相求。”说着便骂小丫头:“怎么不沏好茶来!快拿干净盖碗,把昨儿进上的新茶沏一碗来。”说着向鸳鸯道:“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不上半年的光景,银子来了,我就赎了交还,断不能叫姐姐落不是。”鸳鸯听了,笑道:“你倒会变法儿,亏你怎么想来。”贾琏笑道:“不是我扯谎,若论除了姐姐,也还有人手里管的起千数两银子的,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胆量。我若和他们一说,反吓住了他们。所以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一语未了,忽有贾母那边的小丫头子忙忙走来找鸳鸯,说:“老太太找姐姐半日,我们那里没找到,却在这里。”鸳鸯听说,忙的且去见贾母。贾琏见他去了,只得回来瞧凤姐。谁知凤姐已醒了,听他和鸳鸯借当,自己不便答话,只躺在榻上。听见鸳鸯去了,贾琏进来,凤姐因问道:“他可应准了?”贾琏笑道:“虽然未应准,却有几分成手,须得你晚上再和他一说,就十成了。”荣国府越来越穷,凤姐的家难当,所以,为了支撑门面,不得不求助于鸳鸯,因为贾母手里积攒了无数金银财宝。如果能偷点来应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然而,在凤姐跟鸳鸯商量之后,鸳鸯并未答应,直到凤姐故意成全贾琏亲自出面美男公关,才“有几分成手”,而这一番借钱的气氛,在贾琏这边是没话找话的尴尬纠缠,在鸳鸯这边是欲走还留的暧昧应酬。

鸳鸯对贾琏,只能是优秀者之间的欣赏,却不可能真的成为眷属。因为他们结合的代价太高,会导致身边现有人际关系的全盘崩坏。好在贾琏不缺女人,而鸳鸯也不是个恋爱脑。所以,这遗憾虽有,却并不沉痛。比起不能嫁给贾琏的遗憾,嫁给贾赦的恐怖更令鸳鸯抓狂,为了躲避一棵树,她放弃了整个森林。对于鸳鸯来说,最好的人生状态就是伺候贾母。而贾母也乐意成全她的心愿,条件是她的忠心。贾母最看重奴才的忠心。紫鹃试玉差点儿害死宝玉,贾母并不责备,因为她知道紫鹃对黛玉的忠心。她把袭人派给宝玉,就是看中她“心底纯良克尽职任”,后来袭人投入王夫人麾下,贾母就开始挑剔袭人元宵夜为母亲守孝的事情,而同样因为母亲过世而没有随侍在她身边的鸳鸯,就不受责备。鸳鸯心里只有贾母,一切以贾母利益为最高,所以她能记住贾母所有的东西,保护贾母的利益不被人坑骗,连她自己也是贾母的。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时候,最先提议捉弄她来给贾母取乐的,就是鸳鸯。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鸳鸯的提议得到了凤姐的赞许和配合,又是叫刘姥姥饭前说“老母猪不抬头”,又是拿金牙箸给她,后来还拿大杯灌酒给刘姥姥。

鸳鸯笑道:“我知道你这十个杯还小。况且你才说是木头的,这会子又拿了竹根子的来,倒不好看。不如把我们那里的黄杨根整抠的十个大套杯拿来,灌他十下子。”凤姐儿笑道:“更好了。”鸳鸯果命人取来。……刘姥姥唬的忙道:“这个不敢。好姑奶奶,饶了我罢。”贾母,薛姨妈,王夫人知道他上了年纪的人,禁不起,忙笑道:“说是说,笑是笑,不可多吃了,只吃这头一杯罢。”……鸳鸯无法,只得命人满斟了一大杯,刘姥姥两手捧着喝。其实,这样捉弄一个老人家,不但不够礼貌厚道,而且还有相当的危险性。但是鸳鸯为了讨贾母开心,就完全不在乎刘姥姥的自尊和安危了。她觉得事后给刘姥姥赔个礼,多送她几件衣服,也就是了。鸳鸯的父母顾不上疼她,她的哥嫂只想利用她。她爱的男人遥不可及,唯一能保护她的,只有贾母,她的荣耀和快乐都缘于贾母,在贾母身边,她赢得了富贵、体面,也受到了觊觎和嫉妒。那些心怀恶意的人期待着看她离开贾母之后的样子——谁还能风光体面一辈子呢?

可是鸳鸯决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她宁可把一生托付给贾母这个风烛残年的人。贾母是自私爱享乐的,她喜欢鸳鸯、离不开鸳鸯,也因此,半推半就着不去安排鸳鸯的未来。在鸳鸯自己剪发盟誓之后,贾母就彻底买断了她的前途。鸳鸯的抗婚,让贾母大失颜面,也恶化了与贾赦的母子感情,而鸳鸯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献祭自己的青春。在鸳鸯抗婚之后,贾母心情不悦,凤姐招呼了王夫人和薛姨妈来陪贾母打牌,而鸳鸯,虽然刚经历了悲愤交加呼天抢地的人生抉择,此时也还得乖乖回来陪着主子打牌。帮着贾母赢牌后,鸳鸯大概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竟忘记了给贾母洗牌。

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牌,因和薛姨妈说笑,不见鸳鸯动手,贾母道:“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替我洗。”鸳鸯拿起牌来,笑道:“二奶奶不给钱。”贾母道:“他不给钱,那是他交运了。”便命小丫头子:“把他那一吊钱都拿过来。”贾母看出鸳鸯还在刚才的委屈中,便直接问她“怎么恼了”。而鸳鸯这回应的一笑,大概也是满满的强颜。这短暂的一瞬,让我们看到了贾母慈爱背后的冷漠和鸳鸯清傲之下的卑微。八十回后,鸳鸯究竟有没有帮助贾琏盗卖贾母的财宝呢?如果她真这样做了,贾母会怎样对她?我不敢想象。

贾母对贾赦的承诺是,“留下他(鸳鸯)伏侍我几年,就比他(贾赦)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鸳鸯要代替贾赦尽孝,说明她就是贾赦的人。言外之意,贾母是打算自己多活几年,等自己过世,鸳鸯就是贾赦的。所以,鸳鸯未来要么嫁给贾赦,要么给贾母殉葬。

身在高位的鸳鸯,有无可比的风光,也有不胜寒的痛苦,可是身在高处的人,往哪里走都是下坡路,而贾赦更把所有的路径都变成了深渊,所以鸳鸯只能断绝一切幸福的可能,苦守原地,只等山崩地裂时同归于尽。这是鸳鸯式的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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