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小说的结构美学》中,金健人曾这样写道:小说空间的的真正集中,无论中西方都始于家庭小说;中国是《金瓶梅》,西方是理查逊的《帕拉美》,这是小说从叙述离奇事物转向日常生活的一个转折。金健人所说的“家庭小说”其实就是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所命名的“人情小说”,当今学界一般称之为“世情小说”。
《金瓶梅》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由文人独创的长篇小说,完成了古典小说从讲史叙事及神魔叙事向日常生活叙事的转变。从叙事时空的角度来看,这种转变主要依赖于空间的集中,《水浒传》中的梁山泊在一定程度上显露了空间集中的意味,《金瓶梅》中的西门庆家庭花园(下文简称西门花园)则是一个相对完整、独立的叙事空间。
下文笔者即从西门花园的空间描写、西门花园对章回叙事的作用及西门花园对整体结构的意义三个方面展开讨论,分析这这个独立空间在《金瓶梅》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一、西门花园的空间描写
《金瓶梅》中的西门花园是花子虚去世之后,西门庆打通两家院墙建来以供娱乐的家庭花园。从表面来看,西门花园是西门庆及贾府财富的象征。从叙事的角度来看,西门花园则是作者为了集中叙事而搭建的舞台。
西门花园始建于第十六回,花子虚身亡之后,西门庆对李瓶儿这样说道:且待二月间兴工,连你这边一所通身打开,与那边花园取齐;前边起盖个山子卷棚,花园耍子。后边还盖三间玩花楼。待到二月初八,西门庆便先拆毁花家那边旧房,打通了墙垣,筑起地脚,盖起卷棚山子与各色亭台。
西门庆花园插画,作者胡也佛但到了十七回中,因杨提督受弹劾,西门庆吓得不敢出家门,建花园之事自然也就停了下来。因此,直到第十九回中西门花园才建成。也就是说西门花园的建造有一个时间过程,使得书中关于西门花园的叙述分在了多个时间节点进行,这对《红楼梦》中大观园的描写应当是有所启发的。
到了第十九回中,西门花园终于建成,趁西门庆外出,吴月娘约同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等人一同游赏花园。书中这样写道:
正面丈五高,周围二十板。当先一座门楼,四下几间台榭。假山真水,翠竹苍松。高而不尖谓之台,巍而不峻谓之榭。四时赏玩,各有风光……木香棚与荼蘼架相连,千叶桃与三春柳作对。松墙竹径,曲水方池,映阶蕉棕,向日葵榴。游渔藻内惊人,粉蝶花间对舞。正是:芍药展开菩萨面,荔枝擎出鬼王头。
在张评本中,张竹坡夹批道:写西门市井入骨。说的是这个花园毫无章法可言,但正好符合西门庆市井暴发户的特质。事实上,兰陵笑笑生本人对园林艺术是有较深造诣的,如五十四回中的某内相花园便颇有章法:千树浓阴,一湾流水……循朱阑转过垂杨边一曲荼蘼架,踅过太湖石、松凤亭,来到奇字亭。亭后是绕屋梅花三十树,中间探梅阁。
西门庆花园插画,作者胡也佛此内相花园在出城二十里外幽深之处,颇合《园治》中的“无分村郭,地偏为胜”。园内种种布置,亦颇合“围墙隐约于萝间,架屋蜿蜒于木末”之道。由此不难看出,西门花园之杂乱确实是作者故意为之。
二、西门花园在章回叙事中起的作用
神魔小说、侠义小说及历史演义小说中的空间描写往往是应叙事时间的需要而生,如《西游记》写花果山、天庭及各路洞府都是叙事进展到何处才写何处。西门花园的出现则改变了这一局面,在《金瓶梅》中空间描写不再受叙事时间支配,相反它还对时间叙事产生了不小影响。《金瓶梅》中的许多章节名中即包含着园中建筑之名,这表面上是限定了叙事空间,实则是为小说中的人物提供了展示自我的舞台。
自西门花园建成之后,《金瓶梅》中的诸多情节都是在花园之内展开的。如第二十二回《慧莲儿偷期蒙爱》,故事发生之地即为后花园藏春坞山子洞,这为金莲之恶埋下伏笔,张竹坡即在回批中如此说道道:金莲恃宠,为恶之胆,又渐起于治蕙莲之时。第二十五回《吴月娘春昼秋千》亦是发生在花园之中,陈敬济送秋千为其之后所行之事埋下伏笔。
西门花园插图,作者胡也佛极为精彩的《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一回,主场景为花园内的翡翠轩和葡萄架。这一回中金、瓶、梅三人齐聚,外加一个孟玉楼。潘金莲和李瓶儿无疑是同一类人,但兰陵笑笑生却安排了两个不同的场景描写她们的本质,一为翡翠轩,一为葡萄架。张竹坡即敏锐地指出:翡翠轩尚有温柔浓艳之雅,而葡萄架则极妖淫污辱之怨。
此外,《应伯爵山洞戏春娇,潘金莲花园调爱婿》、《潘金莲惊散幽欢》、《潘金莲雪夜弄琵琶》及《西门庆书房赏雪》等都发生在园内或屋内。不难看出,西门花园既是休闲娱乐之所,更是藏污纳垢之地,支撑起了整部小说的骨架。西门花园不仅起着聚合人物的作用,还为某些不可见人的事提供了发生的契机,这得益于花园既有开放性又有一定隐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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