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簪缨,借着祖宗的功勋,兴盛了近百年的贾府,一朝没落,大厦倾覆之下,焉有完卵?即便侥幸逃脱,也未必就是幸运。
二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讲了一个故事,故事没讲完,就因马棚走水,被贾母打断,不许再讲了。刘姥姥讲了啥故事,竟让见多识广的贾母如此惊异?
刘姥姥讲的这个故事,在她二进大观园的热闹行程中,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但这个小插曲的内涵却很多。刘姥姥的故事是这样的:
冬季,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早起的刘姥姥听到外头柴草响。隔窗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极标致小姑娘,梳着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在抽柴火......
这是红楼梦第三十九回的情节,回目是“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刘姥姥讲的一个半截的小故事,竟然让曹公不惜用一个回目,可见这个故事并不简单。
虽然作者在回目上清清楚楚写道,是村姥姥信口开河,是假的,胡诌的;但作者也说过,“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还真”。
所以这个故事,很有可能是作者用隐晦的方式,在预示一个女孩的命运。这个女孩是谁呢?
刘姥姥讲的这个半截故事,读者脑补一下就会发现许多不合理处:一个年轻女孩儿,孤身出现在雪夜里,已经很不同寻常了。何况还是一个极标志的女孩。
而这个女孩儿还穿着与环境、气侯,极不协调的服装——白绫裙子,大红袄儿。
各位看官注意,刘姥姥说的是大红袄儿,而不是大红袄。一字之差,衣服的性质就变了。
如果是大红袄,那说明女孩穿的是外衣,是棉衣;而大红袄儿却是内衣,家常的衣服。
一个女孩儿在三四尺深的雪地里穿得如此单薄,说明这个女孩儿的出行是被动的,没有经过准备的,仓皇的。
雪夜抱柴,既暗合这个女孩的名字——薛宝钗,又说明了薛宝钗的处境——冷,非常冷。
薛宝宝钗的判词是,“金簪雪里埋。”
这个判词不仅仅预示本是金光闪闪珍贵金钗的宝钗,却被家庭所累,才华被埋没,前途被耽误,成了薛家的牺牲品。还预示了薛宝钗的具体命运——冻死在雪夜之中。
薛宝钗为了拯救日益没落、坍塌的薛家,配合母亲编撰出金玉良言的诳语,和林黛玉争夺贾宝玉。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和四大家族一起沉没。
如果说曹雪芹的判词是薛宝钗命运的总论,那么刘姥姥的故事就是对薛宝钗命运的具体描述——薛宝钗最后是冻死在雪地中的。
一个金尊玉贵的女孩子,因天气寒冷,冻饿交加。无奈之下,只好放下身段,到农民的柴草垛里抽柴取暖。
这情景已经很悲催了,但却又被意外情况打断,不敢停留,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继续奔逃。受到惊吓的薛宝钗还敢在村庄附近流连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再度受惊的薛宝钗,会选择远离人烟的方向。最后得不到补给,冻饿而亡。一阵阵寒风吹过,将积雪扬起,渐渐覆盖住宝钗的身体——契合宝钗的判词:金簪雪里埋。
一个冰雪聪明、似玉如花的女孩,最后却遭此厄运,怎能不让人唏嘘叹惋呢?薛宝钗又为什么能够到此境地呢?
以薛宝钗的性格,如果不是遇到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她是断断不会行此下策,在暗黑的雪夜中,穿着内衣跑出家门。
从薛宝钗在大观园的行为举止,和后来处理薛蟠伤人事件的镇定、运筹来看,薛宝钗是有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的。
能让薛宝钗仓皇出逃的事情可能是什么呢?笔者认为,能够让薛宝钗如此仓皇失措,只能逃跑的事情只有一件——被抄家。
贾家被抄过几次呢?笔者认为应该是三次。第一次是自己抄自己,查找绣春囊,抄检大观园;第二次被抄的情景,红楼梦有具体描述。
第二次贾家被抄没后很快又重蒙皇恩,家道中兴了。此时已经嫁给贾宝玉,成了宝二奶奶的薛宝钗,自然也一道重新沐皇恩,再得富贵。
虽然贾宝玉抛弃了薛宝钗,但薛宝钗的生活还是有保证的。薛宝钗是一个低调,不喜奢靡的人,靠着身边的首饰和月钱,也能够勤俭度日。
导致薛宝钗独自雪夜独行的原因,只能是贾家又一次遭到了抄家之厄。只是红楼梦中没有描写而已。而这一次抄家,薛宝钗侥幸逃脱了。
薛宝钗家有千金时,尚且把自己的住宅弄得和雪洞一般。和宝玉结婚后,虽顶着宝二奶奶的名头,却有名无实。
以薛宝钗的性格,她在贾家的表现,一定比当年的李纨更低调。所以贾家第三次被查抄时,薛宝钗简陋的住所,很可能被抄检的官兵认为是仆人的房间而不予重视。
衣着简朴的宝钗也会被误认为丫头而疏于看管,这就给了宝钗侥幸逃脱的可能。
成功脱逃的薛宝钗根本没有生存技能,所以才会出现雪夜抽柴火,意图点燃取暖的情景。
面对其势汹汹的抄家,逃跑对是人的本能,但对于没有生存经验和技能的宝钗来说,却未必是幸运。
即便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薛宝钗抽柴成功,她的命运也不会改变,因为她仓皇出逃时,连一件能够御寒的厚衣服都没有机会穿,难道还会未卜先知、未雨绸缪地带着火种吗?
盼望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薛宝钗,不是没有才气,也不是没有能力。但却困于时代,困于家庭,没能凭借好风轻扬直上,反而孤零零地被埋在荒山野岭的雪窝之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逃或不逃,都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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