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对色彩的描写是非常多的,从园林景致,到衣服妆饰,甚至门窗摆设,都透露着达官显贵的大家族那种繁华锦绣、色彩斑斓的气象。尤其是对人物服饰的描写,简直可以说是古今小说之最了。
在第三回林黛玉初进贾府时,对王熙凤服饰妆扮的介绍,就非常详细和出彩:“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这一段描写中,王熙凤简直就是花红柳绿、金珠玉翠,真是五彩仙子下凡一样。
还有一段对宝玉的服饰描写,也是相当精彩:“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黛玉第一次见宝玉,就来了个“双回门”。宝玉从外面回府,穿着外出的盛装到贾母这里请安,但却只闪了个面,黛玉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宝玉就走了。再回来时,已经换了家常妆扮: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
据一些红学家的考证,曹雪芹是清康熙年间的江南织造曹寅的孙子。江南织造,是专门负责给皇宫采办丝绸布料等物品的,曹家更是三代四人担任过这个职位,历经六十年之久。如果曹雪芹真的有这样的家族历史的话,那么,在写《红楼梦》的时候,这些衣着妆饰就正是曹家的专业,所以,曹雪芹对这些材料细致入微的描写,就显得得心应手了。
而书中也确实在这些方面,着墨非常之多。比如,林黛玉房间的窗纱旧了,贾母吩咐人找出的“霞影纱”。连王熙凤这样出身富甲一方、专为朝廷接待外国贡臣的“江南王”家,也都没有见过,可见这纱料的珍贵。
除了材料之外,红楼梦里对色彩的描写也非常之多。大观园里众女儿的服饰,就算是丫鬟,也永远都是彩絮纷飞、色明颜秀。但是,在众多颜色中,《红楼梦》透出的主色调显然是红色与绿色。就连宝玉的居所也叫“怡红快绿”,院子里种着大红的海棠和大绿的芭蕉。林黛玉的潇湘馆满院的翠绿青竹,贾母给配的窗纱却是银红的霞影纱。
想来曹雪芹应该是钟爱于红色吧,他笔下的主人公贾宝玉最爱红色。连在袭人家一群表姐妹中,也能一眼就看见身穿大红衣服的女孩子,并且久久不能忘怀。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吃女孩子嘴上大红色的胭脂,还为此没少受父亲贾政责骂。他的衣物饰品,大多也是红色。
曹雪芹如此善于描写人物外貌服饰,但却对林黛玉的服饰描写极其吝啬。在大家比较公认的曹雪芹原稿前八十回中,对黛玉的服饰描写只有一次。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雪后,大观园众人都非常兴奋,大家组织起诗社赏雪赏梅。这个时候,曹公对每个人的着装都做了描写,黛玉这次并没有例外,终于看到了曹公笔下黛玉的服饰: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
这短短的一句,就是前八十回中,对林黛玉服饰的唯一描写。不知道作者是刻意为之,还是黛玉在作者心中实在太过神圣,以至于无法下笔去具体书写她的服饰妆扮。可就是这唯一的一次描写,却也透露着黛玉的喜好,或者说她在意的人的喜好。因为宝玉爱红,所以黛玉这唯一的一次服饰透露便是“大红羽纱面”的鹤氅,腰间系的是“青金闪绿”的如意绦。
想到一句古话,“女为悦己者容”,林黛玉想来也是不能免俗的。以前读红楼时,总是纳闷于黛玉服饰的描写怎么那么少,再看到这段时,恍然好像明白了一点。除了黛玉太过虚渺,不能用人间之笔去具象之外。通篇模糊,然后只有一点“大红羽纱”是如此的清晰,这种清晰和震憾,就像聚焦一样,锁定了整个画面的中心。又像那个银妆素裹的大观园里盛开着的那株红梅花,不由得让人为之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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