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这一回一开始就接续前一回的情节,宝玉醒来后和贴身大丫鬟袭人初试云雨,简单交代之后,就是很大篇幅地写“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情况。
这一回是小说正式写贾家故事的开端,照理来说,应该要用很重大的事件来揭开序幕,可见这两件事情都非常重要,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首先,“贾宝玉初试云雨情”这个情节延续了第五回,让宝玉梦醒以后出现遗精的生理现象,被贴身侍候的大丫鬟袭人发现,于是两人演习了警幻的教导。整个内容只有短短的一两段文字,好像是一笔带过,但它的重要性有两个: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是宝玉的性启蒙,属于成长的一部分,证明宝玉有延续宗祧的能力,更加强了继承人的资格。至于让袭人来担纲配合,则反映了传统世家的常态,其实是合法、又合情的。
从合法性来说,我们得知道,传统社会里丫鬟属于家族的财产,没有法律地位,本来就不能违抗主子的要求,所以在宝玉勉强她的情况下,袭人必须接受初试云雨的行为,更何况,根据第六十五回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对尤二姐所说的:「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
这两个服侍的人就类似于妾或姨娘,而袭人恰恰是贾母特地拨给宝玉使唤的,也就有未来给她做妾的用意,在这个惯例下,袭人便相当于宝玉未娶亲之前先放在他身边伏侍的人,那就让两个人的这层关系更合法了。这就是书中说「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的意思。
从合情性来说,宝玉本来就很喜欢袭人,先前还特别用宋朝陆游的诗句将她改换了名字,从花珍珠变成花袭人,两个人的情感也很亲近,这么一来,这件事的发生也顺理成章,并且因此让宝玉和袭人的情感后来更加紧密。后面的许多情节都是从这里延续下去的。
接下来,这一回写最多的,就是“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这段情节乍看之下非常奇怪,因为这是故事的正式展开,何况这时候还有许多重要角色都来不及出现,包括史湘云、晴雯等,可曹雪芹简直是天外飞来一笔,居然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说起,刘姥姥这个人根本和贾府没什么关系,小说家却长篇大论地做了非常详尽的交代,并且让她来到贾府求助,整个过程巨细靡遗,这真是太突兀的安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曹雪芹就是要在将来赋予她重大任务,包括第二次进荣国府逛大观园,以及最后在贾府抄家的时候挺身而出,拯救落难的巧姐儿。这也是姥姥要姓「刘」的关系,留她下来收拾善后啊。
当然,能够身负重责大任的人,一定有非常过人之处,让我们仔细、认真地读这一整回的描述,就会发现刘姥姥很了不起的地方,原来刘姥姥这个人不但很有头脑、有眼光,性格也很成熟、健全。
首先,她遇到难关的时候不是怨天尤人、坐困愁城,而是冷静地想办法解决;其次,当她来到贾府必须开口要钱的时候,虽然觉得非常羞耻,却能按捺下来,对王熙凤说出来意,这种「忍耻」便是一种很坚忍的意志力,所以唐朝诗人杜牧说「包羞忍耻是男儿」,男子汉大丈夫的坚忍不拔,实在包括了忍耻的力量,才能勇敢地面对难堪、度过难关,而项羽就是做不到这一点,以致落入一死了之的下场,失去了卷土重来的机会。这么一说,刘姥姥的坚强不就比项羽更伟大吗?
更重要的是,刘姥姥从没有一厢情愿地想问题,不认为别人应该帮助她,所以也预先做好落空的准备;更令人赞叹的是,刘姥姥认为即使不幸空手而回,也不需要沮丧或失望,相反地,她认为有这个机会到公府侯门之家去见见世面,就可以不枉一生。可见,她了解到人生中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价值,那就是增广见识,学习进步,而刘姥姥只是一个乡下老妪,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却懂得这个大道理,这不是让人非常钦佩吗?
并且,刘姥姥单单只是到贾府去看一下,就庆幸可以不虚此生,可见曹雪芹是推崇贵族文化的,而贵族世界的真正价值不在于财富,而在于文化,文化是金钱买不到的,必须长期的培养、熏陶才能产生,越是精致深刻的文化,就越是需要大量、严格的教育训练,和好几代的传承累积,这就是贵族世家最自豪的地方。刘姥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心想去大开眼界,这种见识堪称十分难能可贵。难怪曹雪芹会把开启序幕的殊荣给了刘姥姥!
另外,我们更该注意到,刘姥姥在出发前的整个盘算里,唯一考虑到的成败关键就是王夫人,所依赖的就是王夫人的慈善性格。刘姥姥首先想到以前王夫人还未出阁的时候,待人宽和谦虚,现在嫁到贾家成为二太太,听说更是乐善好施,如果念旧的话就很可能会帮助她们。
果然,王熙凤私底下派管家去询问王夫人,得到的交待就是不要怠慢了人家,王夫人甚至说,姥姥今天来看我们,是她的好意!你想想看,送钱给疏远的穷亲戚,居然还感谢人家记得我们,这样的反应简直是宽厚到极点。曹雪芹借此充分展示出贵族的良好教养,王夫人就是好贵族的代表,难怪贾母退休以后要把家务交给她主管。
而刘姥姥得到了王熙凤给她的二十两银子,欢天喜地地回家,度过了全家挨饿的难关,也埋下了第二次进荣国府的伏笔。将来热热闹闹的刘姥姥逛大观园,就是刘姥姥的回报贾家恩情的全力演出。本文摘自喜马拉雅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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