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
贾宝玉写过一首以蘅芜苑为主题的诗,蘅芜苑为薛宝钗居所,无论是蘅芜苑建筑的格局还是院中室内布置,都是为薛宝钗这个人物形象服务的。
所以,写蘅芜苑就是写薛宝钗,这首诗出现在元春归省之宴上,元春考察宝玉的学业,命他以“潇湘馆”“蘅芜苑”“怡红院”“浣葛山庄”四处为题分别题诗四首,于是写“蘅芜苑”的这首《蘅芷清芬》流淌于宝玉的笔端。
蘅芷清芬:蘅芜满净苑,萝薜助芬芳。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轻烟迷曲径,冷翠滴回廊。谁谓池塘曲,谢家幽梦长。
蘅芜苑是有股香气的,这也和薛宝钗吃冷香丸散发出来的冷森森幽香相呼应。所以题目中用“清芬”就是此意。
蘅芜、萝薛,还有院中的其它奇草异藤,曹雪芹直接照搬了屈原的《山鬼》。之所以蘅芜苑里单有这些个奇草异藤,而无一株乔木,更无一株桃杏之树,作者的用意有三:
一是为衬托薛宝钗心性之冰冷
蘅芜苑大气的建筑和繁盛的草木,包括室内,都在指向同一个目标,就是“冷”。比如四十回贾母两宴大观园,众人刚到花淑萝港,就感到“阴森透骨”之冷。薛宝钗说到底不过一个闺阁少女,曹雪芹为写她的冷也算是超常发挥了,对她多少有些刻薄之嫌。
二是说薛宝钗依附的本质
藤本植物最大的特点就是攀附和蔓延。具体到薛家及薛宝钗,正是他们常常为人所诟病的死活赖在亲戚家许多年的厚脸皮行为。这本质上就是攀附,薛宝钗更直言“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她要借贾府的东风实现个人的理想和价值。这个理想和价值就是贾薛联姻,以图挽救将要没落的薛家,也实现她薛宝钗进宫不成退而求其次上位国公府少奶奶的理想。只是贾府也摇摇欲坠,整个统治高层都烂到根上了,她看不见,看见了也装看不见,在这点上,她在众多红楼人物里有一个真正的同道者,就是贾雨村:“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二人简直异曲同工。
三是说薛宝钗和她的那套东西终究没有希望
围绕薛宝钗,她身上所有的故事,说到底都是空的,虚的,她处心积虑,她长袖善舞,她努力表演,最后都成了笑话和泡影,亲表姐王熙凤否定她,好闺蜜史湘云否定她,宝玉黛玉更不说了,前有灰溜溜搬出大观园,后有被丈夫遗弃成了望门寡。
薛宝钗是那个社会对于女性德操标准要求的典范,这个典范活得如此克制和虚伪,最后的结局如此可悲可怜,这正是曹雪芹想要表达的,那个社会所谓的主流,所谓的正统,所谓的榜样,不过是个笑话,完全没有希望。
说回宝玉写宝钗的诗,其中写“轻烟迷曲径,冷翠滴回廊”。轻烟,形容藤蔓纤柔,夹缠萦绕,感觉上就像轻烟一般,挺美妙的,实则芜杂盘绕,解不开理不乱,让人心烦。
冷翠,取自王维《山行》一诗:山路原无雨,空翠湿人衣。说清晨行走在山上,原本并没有下雨,可是衣裳却被露水打湿了。曹雪芹取“翠”却加一“冷”字,是为了更贴合薛宝钗心性,在合适的环境里,这露水不仅仅打湿衣裳这么充满诗情画意,它传递的,还是一个“冷”。更重要的,这露水再冷,太阳一出来,它也是无处循形的。它有它的力量,但终究也还是要消亡。
这首诗美则美矣,表面上的赞美,遮掩不住的,是作者本质上要作否定的表达。
“谁谓池塘曲,谢家幽梦长”。这是引了一个典故,谢灵运有《登池上楼》,说“池塘生春草”,据说这样的好句是梦中所得。他谢灵运能梦中得佳句,殊不知,我此刻写出好诗来,谁说这不是在做一场大梦呢?
这就一语双关了,不光是说薛宝钗和她的蘅芜苑终究不过一场梦,也是说今日之繁华不过也是黄粱一梦。贾宝玉依谕作诗,本要颂圣,可是终究这首《蘅芷清芬》无法从心底抒发,写着写着,就成了隐晦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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