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是《红楼梦》里一个命运非常不幸的女子。她原本有把她视作掌上明珠的父母,有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但是在被无良的拐子拐走之后,她的命运就改变了。她就从天堂跌入了地狱。后来,她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愿意怜惜她,想要选一个好日子把她明媒正娶的冯渊,又被拐子卖给了“呆霸王”薛蟠。结果是,冯渊被打死了,香菱被薛家带到了贾府。
有的读者觉得香菱是爱薛蟠的。证据是薛蟠被柳湘莲打得鼻青脸肿之后,香菱哭得眼睛都肿了。我觉得这不能证明香菱爱薛蟠。香菱因为薛蟠把眼睛都哭肿了,和林黛玉为了贾宝玉被贾政毒打而哭肿了眼睛是不一样的。林黛玉那真的是因为心疼贾宝玉,而香菱是觉得自己嫁给了这样一个不争气的男人,实在是太不幸了。她嘴上不能抱怨,但是却会因为伤心而哭肿了眼睛。
香菱如果真的爱薛蟠的话,薛蟠要出远门,香菱应该依依不舍。薛蟠走后,香菱应该牵肠挂肚。但是香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表现。相反,香菱兴致勃勃地和薛宝钗一起住进了大观园,兴致勃勃地想要学诗。而且,香菱是很急切地想要成为一个会写诗的人。她为了学诗,苦心孤诣,废寝忘食。她学得十分投入,甚至可以说到了一种“走火入魔”的境界。香菱为什么那么刻苦地学诗?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确是发自内心地热爱诗歌艺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知道,薛蟠回来之后,自己就会为了伺候薛蟠而操劳了,就没机会好好学诗了。因此,香菱十分珍惜薛蟠走后自己这段宝贵的,可以向林黛玉学诗的时光。
香菱一开始喜欢的是陆游的“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林黛玉告诉她,这类诗不好,格局浅近。的确,陆游这类吟咏书斋生活的诗所体现的是他早年的诗风,注重辞藻。陆游后来对这类诗风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他在《九月十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这首诗里写到“我昔学诗未有得,残余未免从人乞;力孱气馁心自知,妄取虚名有惭色”。在《示子遹》里,他写到“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而林黛玉的诗学观念和陆游不谋而合。林黛玉告诉香菱,写诗最重要的是意趣,而不是遣词造句。写诗不是玩文字游戏,是表达心声。“不以词害意”是写诗的关键。
林黛玉推荐香菱从王维的五言律诗看起。王维是唐朝著名的山水田园诗人。而五言律诗则是王维能体现王维诗歌成就的一类诗。王维的诗风格清新,措辞自然,富有画面感,非常适合初学诗的香菱读。香菱也的确读得很有心得。
林黛玉的教育方式是引导启发式的教学。林黛玉并没有对香菱灌输太多写诗的技巧,而是让香菱自己去感悟,和香菱探讨诗的妙处。林黛玉的这种教学方式对于现如今的教学工作者也有很深刻的启迪意义。
在林黛玉看来,香菱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香菱也果然没有辜负林黛玉的期望。香菱对王维的诗有很独到的看法。
香菱说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这是真知灼见。诗词本来就是“无理而妙”。尤其是唐诗,根据钱钟书的说法,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具有风神情韵。
香菱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句诗的看法就很有意思。她一开始觉得“直”字无理,“圆”字太俗。不过她掩卷沉思之后,又觉得“倒像是见了这景的”。可见,香菱在读了这两句诗后能够想象出这两句诗所描绘的那副苍凉大气的画面。这样一来,香菱就觉得“直”和“圆”这两个字是不可替代的。
香菱对于“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两句的感受是觉得“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可见,香菱是觉得这两句诗韵味十足,让人有回味无穷之感。尤其是其中的“白”字和“青”字,更是让人觉得一字千金。
香菱毕竟是初学者,她对于王维的诗的解释虽然精妙,却还不够详尽。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来进行思考。王维的这两联诗究竟好在哪里?我觉得莫砺锋老师在《百家讲坛》上提出的观点很有道理,在这里分享给大家。莫砺锋老师认为,王维在写诗的时候是有意识地用画家的眼光在观察景物,抓住其特征。“直”和“圆”是线条,是轮廓,而“白”和“青”是色彩。王维善于画山水画,因此写出来的诗就非常具有画面感。因此苏轼赞美王维的诗是“诗中有画”。
而王维的“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更是让香菱回想起自己当初随着薛家人一起乘船进京的经历。这两联诗有生活气息,于是让香菱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当时在船上看到的“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香菱读了王维的这两句诗后,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香菱为什么对那个画面那么难忘?别忘了,香菱从小被拐。她在拐子那里最渴望的,就是一个温馨甜蜜的家。因此,她在船上看到别人家的人做晚饭,有袅袅炊烟升起的时候,会觉得温暖,觉得感动,也会油然而生一种向往和羡慕之情。她说她自己忘记了自己的家乡和父母。但是,这不代表她对自己的亲人就没有思念之情。王维的这两句诗之所以能够打动香菱,就是因为这两句诗触动了香菱内心深处对故乡以及亲人的思念。香菱写下的“缘何不使永团圆!”表达的不是她对薛蟠的牵挂,而是她内心深处因为无法和父母团聚而产生的遗憾之情。
总之,香菱是一个具有兰心蕙质的好姑娘。又遇到了林黛玉这样一个好老师,所以,学诗才能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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