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海燕,山东省菏泽一中语文教师,曾任精品校本“书苑文峰”专职写作教师。喜欢写作,以此为乐。散文《乡间》《冬天的饺子》被收入《单县古今文化丛书之乡土恋歌》,游记散文《九寨》被收入《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萃》,散文《一抹苏州》被收入《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散文《夕阳山外山》被收入《魅力开发区征文作品集》。《明朝有意抱琴来》作为书评被收入诗集《有没有读首诗的时间》,《先生之美》作为书序被收入《菏泽一中最美教师文集》。《诗在别处》作为书序被收入《文峰诗歌创作与朗诵艺术》,《记王臻》作为书评被收入散文集《留在心底的风景》。出版散文小说集《幽山秀林集》。曾参编国花诗集《牡丹颂》等书。其人其文被收入《曹州文坛名士集传》。
《红楼梦》中二重梦——秦可卿的屋子
文/吴海燕
《红楼梦》中的“红楼”是具象的存在,在大观园中,宝玉住的是“怡红院”,其别号是“怡红公子”,都证一个“红”字。但这里的“红”并非指颜色。因为“红楼”是确切存在的,“红”既非“红”,“楼”亦非楼。其实整部《红楼梦》在第五回中就写尽了。因为第五回中作者刻意设置的道场“秦可卿的屋子”就是最真实的“红楼”,宝玉在里面做的那场梦就是整个的“红楼梦”。
把《红楼梦》读小了,读薄了,就只剩下第五回。后面所有的章节,都没有跳出第五回的设定。
宝玉得以进入可卿的屋子,姻缘是宁府赏花,并开家宴。作者在此处用了闲笔:并无别样新闻趣事可记。所以此回只为写宝玉做梦而设。把此章回读透了,《红楼梦》便似再无可读处,只不过留下更多精雅的描写与人情道往地铺叙。如此看来,第五回似有画蛇添足之嫌,但小说必得如此作,方能提纲挈领,前后呼应,彼此生发,互相成全。宝玉此处做的梦是一场“小梦”,却恰恰写照了人生大梦。可卿的屋子也只是布置精致华美一些,却是真正的“红楼”。
可卿的屋子既香艳又清幽,既华贵又神秘,在后文中一是对应着大观园,一是对应着整座贾府。小处说,是对应着宝玉梦见的“太虚幻境”。在影视作品中,可卿所住之处格调暗沉,幽香深静。
“红”是一个有古典意味的字眼,常关乎女子、深闺、命运等,是一个虽然热烈明亮,却时时对应着“阴”性的字。在《红楼梦》中,它超越了色彩本身,而暗化作一种意境。一切的氤氲柔和,晦暗深邃似都与“红”有关。
像元稹诗中的“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的寂寞由一“红”字已写出。这里的“红”应不再单指花的“红艳”,也是女子的红颜,红颜易老的悲伤,更加深“红”字的幽怨意味。
这种意味在作者描写可卿屋子的布置时尤为突出。
在秦氏引宝玉来到上房内时,宝玉看到此处悬挂的《燃藜图》,心中不快,及又见“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对联,更坚决不肯在此处歇宿。这里宝玉刻意避开的是世俗,无意红楼间前往的是梦境。
《燃藜图》画的是神仙劝人苦读的景象。
这都是仕途经济的规诫,是一种男性的指示,不是女儿之红楼,不合宝玉清洁的本性,所以此处的宕开一笔还是为引出下文真正的“红楼”来。
大家来到秦氏房中时,便闻见“细细的甜香”,这“甜香”来得腻,来得稠,来得烈,也来得张狂。作者写本处文字,也是用的张狂的文笔,不加收敛,要写尽这女儿屋中“红”的意味。他浓墨重彩细描这“红”,笔笔淋漓,言必有尽。更加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越有露骨之意,字字句句召唤着一场“春梦”来袭。作者在书的这一回极为用力,不留余地。处处写“红”,写“楼”,写“梦”。
秦太虚的对联亦是写“梦”的好句: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嫩寒锁梦”,锁的是种种人生,“嫩寒”岂不凛冽?“春”也是冷的,“原应叹息”不是虚处而来。“芳气”也是“春气”,也是“红楼”之气。酒香笼人,一场醉梦。
作者已经迫不及待要写梦,要写尽这场红楼。可又不写,捺着性子拉杂着梦前的种种铺垫,是想写尽一场愁意,痴意,寂寞意,悲怀意。所以必将瀑流置于山高,方能一泻而下,壮观辉煌。
再写细部的陈设,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金盘,杨太真的木瓜,寿昌公主的宝榻,同昌公主的连珠帐……真是个富贵风流,斑斓豪放。写照出此梦的绮丽豪华,非同一般。幻境般的所在预示了日后所建大观园的珠彩琉璃之境。这里已是写大观园了。此处文字写出的是“红楼”的幽深奇崛,竟然珍奇曼妙不似人间。
再联想宝玉接下来的梦中所去的“太虚幻境”,其实此处已是“太虚幻境”。一实一虚,一真一梦。这里的每一处奇珍,与“太虚幻境”中的“珠帘绣幕,画栋雕檐,光摇朱户,雪照琼窗,仙花馥郁,异草芬芳……”无一处不是大观园,无一处不是贾府。或者说,无一处不是人间。
那屋中还有“西子浣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亦是写柔靡秾艳的红楼。再加梦中的仙子“荷袂翩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都是大观园中的女子。这个梦是隐约的,但隐约中有着清晰真实。
宝玉见到的册子有“又副册”、“副册”、正册,《又副册》里面只提到两个人,一个晴雯,一个袭人。这两个也是一体双身,犹如黛玉宝钗。只是宝黛更辉煌壮阔,晴袭二人则是在暗处烘云托月。这也增添了“梦”的迷离性,如真如幻性。“副册”只写了香菱。有人认为香菱身上兼有宝钗黛玉二人的影子,并举例“自从两地生孤木”,实则指“林”,又联系她的“有命无运”,联想到薛宝钗。互相隐约,彼此映照,是梦影重重。
对于正册,作者则是不吝笔墨,以呈现本书重点,显示重心。
这些绮丽的梦境都承载在秦可卿这间华室之中,像一抱花,妖艳秾丽地绽开,但都收在这冷艳高贵的花瓶之中。可卿的屋子,是一个最合适的承托。
判词之后,又用十二支仙曲再次揭示《红楼梦》的意味,其第一首《红楼梦引子》已经将作者的用意揭示无疑。再加一首《飞鸟各投林》,有开端,有结束,一部《红楼梦》已完结。且是完结在可卿之处,完结在其所住的内饰之中。所以可卿的屋子已是真的红楼。没有这屋子,就没有这梦。
梦到最后,已成恐怖事件。宝玉悚然醒来,前尘往事,一场恍惚。
联系到李叔同的一首《山色》:
近观山色苍然青,其色如蓝。远观山色郁然翠,如蓝成靛,山色非变。山色如故,目力有长短,自近自远,易青为翠,时常更换。是由缘会,幻相现前,非唯翠幻,而青亦幻,是幻,是幻,万法皆然。
此词别有格调。非唯翠幻,而青亦幻。用于此处,可改换为:非唯情虚,而梦亦虚。非唯梦虚,人生亦虚。虚虚实实,万象皆然。
宝玉于此处做梦,不知可卿的屋子也是梦中人间。大观园热闹一场,大观园也是梦中佳地。贾府“赫赫扬扬”,同样是黄粱梦乡。人生又何尝不是一间屋子,承载着一场浩然大梦,或奇美,或清淡;或欢喜,或悲凉;或富贵,或贫陋;或密叶繁花,或残荷听雨。或一出盛世歌吟荡心魄,或一场落幕白雪悼俗世。
这世界,便是这华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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