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唐朝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
红楼梦中让人记忆深刻的群芳聚会,当然是给宝玉过生日的怡红夜宴。所有重要的大观园的儿女都到齐,在吃酒抽花的过程中,将和谐的气氛推向高潮。其中每一个花签上的诗伏着每个人的性格和命运。
比如,薛宝钗抽中的是牡丹花,有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暗含着薛宝钗最终是贾府的主位,不管她是否对贾宝玉或者贾家真的有感情。
探春抽的是“日边红杏倚云栽。”而且签词写明了,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其实这符合探春小姐的身份。她虽然是庶出的身份,但是精明聪慧,得到贾母,贾政王夫人的厚爱,可以说,她的规格待遇是按照贾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和嫁出去的元春和贾敏是类似的。住极其宽敞的秋爽斋,出入侍候的丫头婆子,都是按照礼仪来。丫头们跪着服侍,连平儿都不敢怠慢。这是贾家最拿得出手的女儿。
那么不管她是否愿意,尚未败落到一塌糊涂的贾府,只有她最有可能匹配到门当户对,甚至高攀的夫君。她的父亲是朝廷重臣,她的姐姐是皇家元妃,她本人又是文采精华,顾盼流丽,这样的出身,也注定了不能平凡。所以探春的结局,是王妃,虽有远嫁之悲,但从身份上来讲,是足够高贵的。
林黛玉抽中的则是芙蓉花,“莫怨东风当自嗟。”这是宋朝的大词人欧阳修写的关于明妃王昭君的诗,说明妃远嫁单于,“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但是这个“莫怨东风当自嗟”,却是从探春花签的那一首诗而来。
唐朝的高蟾,是一介寒士,在唐朝有科举制度,让普通的读书人通过读书考试,进入官僚阶层而改变命运,但是时年不第的他,终于在挫折中清醒。唐朝的用官和选拔制度,是在贵族选拔的基础上少量倾斜普通人。可以说靠读书做官,如果毫无背景,那么机会是非常渺茫。在这一次他又落第了。他写给朝廷官员高侍郎的自荐诗里,是这样说的。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我看见那天上的桃花和红杏深蒙雨露,开得绚烂如霞,那都是靠近天庭的仙花。而我只是人世间没有背景的莲花,春风不度,不敢埋怨。
一句芙蓉生在秋江上,既说出自己没有背景,也点出自己有品格有才学。而那个不怨,则含蓄动人。是不敢怨吧。毕竟在科举这条路上,他没有死心。这其实是古代卑微的寒士在人生路上的无奈和隐忍。看得清楚命运,却又在现实中有所期望。
这首诗很有意思,因为曹雪芹典型是用这首诗,涵盖了探春和黛玉不同的将来。
点出了黛玉无依无靠,无深厚的背景,是一朵秋江荷花,虽然高洁漂亮,也许永远等不来自己的开放和春天。而这里又用了欧阳修咏明妃的话,则让人联想,林黛玉是否在婚姻上,如同王昭君被迫远嫁不喜欢的人?而最终不肯而凋谢。
林黛玉是一朵秋江芙蓉,那么其实在红楼梦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很多类似于林黛玉身世和遭遇的姑娘。仔细品读一下,非常的有意思。
那么还有哪些人呢?
第一个就是香菱,这个出生在金陵小康之家的女儿,小名英莲,这已经是漂亮的荷花了。只是她三岁的时候,被拐子拐卖,为了寻找她,母亲死了,父亲疯癫。一朵荷花断了根,成为了菱花,进入了薛家,给薛蟠做妾,后来又服侍宝钗。如果不是她的诗作有天分而惊人,她就是大观园里普通的服侍薛宝钗的丫头。薛宝钗等级观念强,她虽然喜欢香菱,但是她的那一种事事权衡的个性,是无法真正保护香菱的。
香菱的无依无靠已经注定,稍有强悍的势力介入,她的生命就会凋谢。
第二个是晴雯,有很多人开始认为晴雯在贾家丫环的地位相对稳固,她是贾母喜欢亲自选给宝玉准备做妾的姑娘,她本人貌美伶俐,手工好,语言利落。她有哥哥嫂子在贾府。但是翻开背面,她却是实打实的孤儿,她靠伶俐和勤奋获得贾母的青睐,后来自己认了远房的哥哥,把他带到府中,但是这对哥嫂却并不把她当亲人。嫂子是著名的多姑娘。晴雯被谗言害死后,草草火葬掩埋,贾宝玉心疼这个女儿,封她为芙蓉花神。这个芙蓉花神是指木芙蓉,区别黛玉的荷花。
第三个就是大家颇有争议的秦可卿。
虽然很多解密版本,都认为秦可卿并非孤儿,是寄养在贾府的王族子女,否则她的陈设不会如此富丽,她的丧事不会如此豪华。
当时就红楼梦文本来讲,她就是一个被弃在养生堂的孤儿。后来被养父秦业领养,嫁到贾家给家珍做儿媳妇。关于她的死因各有其说。脂砚斋说她的死亡是“贫女而居富室”。
如果用一朵艳丽芙蓉来形容,也不为过,这单薄美丽的花朵在乌烟瘴气的宁国府如何生存?就算是没有贾珍的过分,这势力交错的富贵府邸,也迟早会让她凋谢。
第四个,那些被买来的唱戏的女孩子,背井离乡,小小的童年和少年没有父母在身边,让她们唱戏就唱戏,让她们出家就出家。其中有一个龄官和黛玉一样,长得婀娜也有气性。她最终的结局没有说,就算是她留在贾府,她和贾蔷也不可能名正言顺的一起。但是她离开贾府之后,这样一个痴心的姑娘,又能好到哪里去?
第五个平儿,她自小便卖到了王府,给凤丫头做丫环。至少红楼梦我们文本当中她并没有什么亲戚往来,所以她对刘姥姥特别的亲厚。对待下人和丫环们也很好。她虽然是贾琏的妾,但是并没有自己的子女。据说后来,凤姐死后,她升格成为了贾琏的妻子。可以说她的一生都在付出。
芙蓉生在秋江上,这是残酷的唐朝的等级规则,其实在红楼梦中处处可以看到。有人说红楼梦就是一部孤儿书,大观园几乎就是孤儿院。出了几个正经的主子,靠着祖宗俸禄,裙带关系,过着貌似高人一等的生活,那些无父无母没有庇护的孤儿是最先被牺牲的一群人。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那是唐朝高蟾的隐忍。毕竟经过了屡败屡战,他最终还是进入了仕途。但是对于没有任何一条改变命运之路的女儿讲,或出生就注定了结局,岂能不深夜悲凉,岂能无怨?
红楼梦中藏着更多的悲喜苍凉,你还看到了谁?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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