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进贾府》节选自《红楼梦》第三回,曹雪芹原作手抄本(甲戌本)第3回的回目应是“金陵城起复贾雨村,荣国府收养林黛玉”,程高本改为“托内兄如海见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林黛玉进贾府》作为高中语文的经典篇目,题目是编者加的。
这一回通过林黛玉的耳闻目睹,对贾府做了第一次直接描写,林黛玉进贾府的行踪是这一回中介绍贾府人物、描写贾府环境的线索。选文通过林黛玉的眼睛,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三春”、王熙凤、贾宝玉等以不同的方式登场。
本文虽然篇幅不长,但窥一斑而知全豹,众多个性化的人物陆续登场,人物活动的典型环境——贾府也通过林黛玉的视角做了交代,而作为“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本回目中一些不经意的细节折射出当时男女地位的悬殊。
①“西角门”与“两舅舅”折射出当时的男尊女卑。
林黛玉进贾府时“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为什么呢?
我们记得有一个故事叫《晏子使楚》,文章中说晏子出使楚国。楚国人觉得晏子个子矮,就在大门旁给他开了个小门请他进去,晏子说:“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楚国只好打开了大门迎接晏子。可见让晏子走小门是楚国侮辱他的一种方式。
那么林黛玉从西角门入是不是代表贾府对她的侮辱呢?一定不是,因为到了曹雪芹写书的年代,男尊女卑的思想已经渗透到人们的思想中,林黛玉作为一个女孩子还是小孩,她没有资格走正门。
明朝规定公侯的宅邸大门三间,梁栋、斗拱、檐角用彩色绘饰,门窗仿柱用黑漆油饰,门上有金漆兽面锡环。这等规格的大门通常是迎送达官贵人的,曹雪芹写《红楼梦》故意模糊了时代,但一个人怎么虚构,真真假假,也脱离不了当时的时代局限,所以林黛玉作为女眷是不可以走大门的。贾家的其他女眷,除元春省亲外也多走角门,刘姥姥进大观园出入都走后门。这体现当时男尊女卑的思想。
可以体现这一思想的还有林黛玉的两个舅舅对她的态度。林黛玉进贾府时,她的两个舅舅都没有见她。大舅贾赦推辞说:“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二舅舅贾政据说那日斋戒去了,反正也没见到。
林黛玉此番来虽是投靠贾家,要长住,但是第一天来舅舅们都没有露面,其实就暗含着她作为女孩子,不被重视。
我们再看薛宝钗进京时,薛蟠去拜见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薛蟠与贾赦和贾政是隔着一层的,远不如黛玉是亲妹妹家的孩子,但是受到的礼遇规格要高一些。
再到第十四回北静王在秦可卿出殡时设路祭。
“宁府开路传事人看见,连忙回去报与贾珍。贾珍急命前面驻扎,同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
我们可以想到当时贾家男人们诚惶诚恐的样子。
当然不同的人用不同的礼仪接待,除了因为性别上的差异,还有地位上的尊卑。
《周易·乾卦·彖辞》中写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周易·坤卦·彖辞》又说:“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乾是男,坤是女,男子是主宰,女子要顺从。作为“五经”之一,这本封建社会读书人的必读书目就规定了男女的不平等,因为生产方式的变化,这种不平等愈演愈烈,到了明清加箍在女子身上的束缚越来越多,男子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女子逐渐丧失了社会地位,男尊女卑成为普遍现象,内化到当时人的一举一动中。
②“珠大嫂子”与“王熙凤”,折射出做了媳妇的女子命运。
传统社会妻之身份复杂性在于:一人身上集合了主与仆双重身份。对外讲是主,对内实质是仆。对上讲是仆,对下讲是主。
在《林黛玉进贾府》中,几个细节可以看出女子的地位在嫁人后变得越发低微,甚至变成男子的附属。
首先女子嫁人后自己的名字就丢了。比如林黛玉第一次见贾珠的妻子李纨时,贾母介绍说:“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李纨连姓带名都没有了,成了去世的贾珠的依附品。
“李纨”这个名字作者采用上帝视角叙述时才会用到。再比如在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惊醒时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可卿救我!”原文写道: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
可见女子嫁人后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其他如: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等嫁人后也早已把名字丢了。
王熙凤的名字在贾家能够叫得响是个例外。究其原因一是她“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另外就是因为她的姑姑王夫人嫁入贾家,所以她应该从小就常出入贾府。因为在十三回贾珍请求让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王夫人推脱,贾珍便说:“从小儿大妹妹顽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可见,贾珍对王熙凤小时候也是十分了解的,所以王熙凤嫁到贾家受到了特殊的待遇。
女子们做了别人家的媳妇除了丢掉名字,还得丢掉个性。男人一生用两字概括:发展,学做主人;女人一生用两字概括:顺从,学做奴仆。
高贵如王熙凤和李纨等这些公侯之家的媳妇们,家里仆人无数,但是依然得尽到做媳妇或者孙媳妇的礼仪,对待小姑子等也要极尽爱护。
比如《林黛玉进贾府》中,王熙凤第一次出场,摆了茶果上来后,她亲为捧茶捧果;到了林黛玉从两个舅妈家回到贾母的住处用晚饭时,李纨端饭,王熙凤摆筷子等。整部《红楼梦》类似的情节有很多,贾家的仆人不可谓不多,但做了媳妇在礼仪上必须要亲自服侍婆母。
做了别人家的媳妇除了丢了名字和个性,其实也丢掉了自由。比如《林黛玉进贾府》中贾母介绍李纨时说:“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先”就代表贾珠已经去世,李纨二十左右就开始守寡。第四回介绍她:“青春丧偶,且居处于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女子丧偶就得把自己修炼得“槁木死灰一般”,终身守节。而男人们如贾赦妻子去世又续娶了邢夫人,另外纳了若干小妾,甚至打起了贾母的丫鬟鸳鸯的主意;贾政,如此正经,除了王夫人这个正妻,也有赵姨娘、周姨娘这些小妾;至于贾珍、贾琏等更是内外通吃,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由此可见,明、清时期,两性完全走向极端的双重道德标准,男子丧妻可再娶妻,女子丧夫不能再嫁;男子可以多娶,女子必须守贞。
③从“念了《四书》”到“认得几个字”,折射出当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评判标准。
先秦时儒家主张女子“德才”兼备;汉代也出现了像卓文君、班婕纾、班昭、蔡文姬等才女;魏晋时代有谢道韫、鲍令晖、钟琰等女子被时人称道。唐代有薛涛等才女与元稹等诗人唱和,也无人指责。宋代以前,妇女的“治内”之才和“抒怀之才”都不禁止,但是明朝便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来评价女子,清朝沿袭明朝对妇女的评价与规范。
《林黛玉进贾府》一文中,贾母问黛玉念什么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贾母这么一说,黛玉其实就意识到老祖宗对于读书的态度了。在《红楼梦》中这些贵族女子是有读书机会的,比如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专门为她请来家庭教师贾雨村,一对一辅导;薛宝钗在父亲去世前也跟着读了不少书;三春在林黛玉进贾府时被贾母特批了可以不上学……
可是那时候女子读书或者不读书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王家是习武出身,王家的姑娘们,如薛姨妈、王夫人、王熙凤普遍文化水平低,王熙凤在管家前基本不识字,但这没有影响她成为贾母眼中的红人。
黛玉其实是一个情商很高的小姑娘,她在后来不断使小性子基本都因为贾宝玉。在《林黛玉进贾府》一文中,她打定主意“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所以在回答贾母话时,只说了自己读了《四书》这些符合正统价值观的书,其实黛玉读的书很杂。
但当她听到贾母关于三春姐妹读书的回答时,就明白了外祖母的评判标准。这句话刚刚说完,宝玉便出场了,当宝玉再问黛玉读书问题时,黛玉便改口说:“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这些问答中除了自谦的成分,可以折射出当时并不以女子读书多为荣耀。《红楼梦》第四回在介绍李纨时写道:
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
在《红楼梦》第四十二回,因为林黛玉玩文字游戏时,随口说了《西厢记》等书中的句子,薛宝钗私下教育她说:“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可见,在当时的环境中“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何等深入人心。
《林黛玉进贾府》拉开了《红楼梦》的序幕,在这部小说虽然说第一次刻画了那么多可爱可亲的女孩子,但是也折射出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现状,两性走向极端的双重道德评判标准,压制女性的社会环境,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林黛玉要追求爱情和平等,要保留个性,要展现才情,那么她的结局注定就会是悲剧。
王昆仑在《红楼梦人物论》一书中写道:“黛玉命运之不幸就是《红楼梦》题材之不幸,黛玉所不能战胜的环境,就正是作者所不能改造的社会。”
“妇女节”之际写下这篇文章,深以自己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为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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