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前十六回,写背景、场景、人物,但极少写感情。
萧遥以为,这是曹师在刻意控制文字的节奏,控制字里行间的情绪积累。以曹师的笔力,让感情瞬间爆发没有什么难度,反倒是这种极力压抑、“无意”间偶尔丝丝缕缕释放的感情,才极难写,极见作者功力。
读者跟作品之间就像是处朋友,新朋友之间一定要避免的一件事,就是交浅言深。前十六回,读者跟作品还不够熟悉,还不能算是好朋友,所以曹师一直避免过多的感情描写。
到第十六回结束,秦可卿、秦钟先后离世,萧遥就一直在想,曹师写秦可卿、秦钟这两位早早领饭盒出场的人物,用意何在?
按照文字顺序,秦可卿先有太虚幻境中与宝玉缱绻,又与凤姐闺蜜情深,临行托梦又帮曹师点出了贾府未来大势,另外还有已删减章节中的“不光彩”历史,人物形象塑造丰满,有血有肉,在前十六回中占据了相当篇幅。细细想来,秦可卿虽早早完成了角色使命,但仍能位列十二钗正册压轴位置,且整个《红楼梦》故事主要情节待可卿死后才徐徐展开,想来在曹师心中分量颇重,或可以解释为有某种特别的寓意。
反观秦钟,一直是客串、陪衬,始终处在穿针引线的位置。以“似在宝玉之上”的形象开场,却满心不甘无比凄凉地结束,最终还被曹师用黑色幽默戏写一番,整个人设快速坍塌。那么,曹师写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
萧遥看到第十七回,头脑中渐渐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秦钟,只是用来拉近读者和作者之间关系的一个道具角色。
宝玉是全书的中心,所以,跟宝玉相关的事情,需要有读者见证,以便达到一种跟宝玉共情的效果。秦钟,就是这个共情的桥梁。
从这个角度来说,第十五回时,在馒头庵惊艳出场的智能儿也是这个桥梁的一部分。那”抿嘴笑道”的一句“一碗茶也来争,我难道手里有蜜!”,几百年来不知迷倒了多少纯真少年、中年暖叔。
有了秦钟这个桥梁,读者跟宝玉之间才能建立起一种相对比较牢固的共情纽带。然后,才陆续展开感情描写。这正是曹师的高明之处。
第十七回“会芳园试才题对额贾宝玉机敏动诸宾”,在萧遥看来,就是“写情”章回的分水岭。从这一回开始,曹师开始加重感情戏码,读者从此跟随曹师的文字或喜或悲,不可自已。
这一回主要写贾政带领一众门客,和宝玉一起初逛大观园,是全书对大观园的第一次描写,也是非常重要、必不可少的一次。
大观园的景物描写,按照古时园林的建设和评价标准,自有体系,不必细说。读者只需要细细通过文字想象来领略大观园匠心独运、豪华精巧、奢侈靡费即可。
感情描写方面,重点写严父稚子互动,文笔十分有趣,是《红》书到目前为止,最轻松的章回。萧遥读这一回时,屡次笑出声来,因而屡次遭到家里领导白眼以对。
比较生动的用词和场景包括:
1.宝玉顽皮:宝玉因思念秦钟,忧戚不尽,贾母命其入园散心,却被贾珍告知自己父亲一会儿就到,于是“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就出园来”,结果,“方转过湾,顶头贾政引着众清客来了,躲之不及,只得一边站了。”
2.贾政爱子:“贾政近因闻得塾掌称赞宝玉耑能对对联,虽不喜读书,偏到有些歪才情似的,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边命他跟来。宝玉只得随往,尚不知何意。”寥寥几句话,贾政的严父形象,宝玉的惴惴不安,均跃然纸上。
3.贾政自谦:“不当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自俟选拟。”严父喜悦欣慰,不动笔墨其情已现。
4.贾政拈髯:“贾政拈髯寻思,因抬头见宝玉侍侧,便笑命他也拟一个来。”宝玉听说,连忙回道。。。。。。宝玉解答一番之后,贾政笑道:“诸公听此论若何,方才众人编新,你又说不如述古。我们如今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妥。你且说你的来我听。”宝玉说出“沁芳”二字,贾政拈髯点头不语。众人都忙迎合,赞宝玉才情不凡。贾政继续出难题,要求宝玉作对联。宝玉争气之极,“立于亭上,四顾一望,便机上心来,”,做出了“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这样的佳句,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咸称赞不已。
5.贾政训子:贾政笑道:“这一处倒还罢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说毕,看着宝玉,唬得宝玉忙垂了头。一个“看”字,一个“垂”字,写尽了严父的期许和稚子惶恐。尤其“垂”字,简直是神来之笔。
其后贾政又命宝玉点评门客们的题匾,宝玉点评后,众人哄然叫妙,于是,贾政点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口中虽然自谦,但心中得意可想而知。
再后来,宝玉取“稻花香”之名时,语气卖弄,遭贾政一声断喝:“无知的业障!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熟诗?也敢在老先生跟前卖弄!你方才那些胡说的,不过是试你清浊,取笑而已,你就认真了!”
随后,贾政看到“稻香村”内“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心中自是欢喜,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众人见问,都忙悄悄的推宝玉,教他说好。宝玉不听人言,便应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矣。”引得贾政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繁华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其后宝玉一番辩驳,又总结道:“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巧终不相宜。”未及说完,贾政气的喝命:“叉出去!”刚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
第十七回中,类似的情景描写非常之多,对话及情感真淳自然,读来忍俊不禁,受益匪浅,强烈建议重点精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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