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第一次去荣国府,起因于家中吃喝都困难,女婿狗儿喝闷酒生闲气,女儿不敢吭声。刘姥姥有些看不下去。
家里的事往往都是这样,谁看不下去,谁就要去做,去解决问题。比如家里的地脏了,谁看不下去,谁就去把它打扫了;碗没洗,谁看不下去,谁就去把它洗了。
刘姥姥想了个主意,因狗儿祖上和金陵王家连过宗,可以找当年王家的二小姐、如今荣国府的王夫人去打秋风。
狗儿便提出让刘姥姥去走一趟,并反过来教了刘姥姥一个具体的办法:带上外孙子板儿,先找陪房周瑞,再见荣国府的主子。
狗儿让刘姥姥带着板儿去,自有他的用意,刘姥姥也明白。板儿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不知道自己是被派去做“打秋风使者”的,只知道好玩,高兴地跟着姥姥去了。他哪里料得到,荣国府是有很多好东西吃,但也有姥姥的巴掌吃。
刘姥姥带着板儿进了荣国府板儿在“打秋风行动”中,到底起什么作用呢?
首先可以缓解刘姥姥的紧张情绪。刘姥姥对这次“打秋风行动”的理解是,舍她一副老脸,去碰一碰运气。既然是揣着很明确也很重的功利心去求人,心里肯定紧张,说是碰运气,其实是要全力去争取的。
带上板儿,有个伴儿,紧张情绪可以被分担一部分,或者说被转移出去一部分。刘姥姥一紧张,便要和板儿说几句话。早晨天还没亮,准备出门,刘姥姥就教训了板儿几句。到了荣国府大门口,刘姥姥不敢过去,又教了板儿几句话。从周瑞家要到贾琏家时,刘姥姥又教了板儿几句话。
刘姥姥究竟和板儿说了什么,可以猜个大概,无非是守规矩懂礼貌之类。仿佛多说几次,板儿就可以做到,刘姥姥便不用那么紧张似的。
也许每次刘姥姥交代,板儿都答应得很好。可是答应得好好的,却不一定做得好。板儿毕竟是个小孩子,遇到意外状况是控制不了的。平儿安排刘姥姥和板儿在东边房内等着,这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听见那边说了一声:“摆饭”,渐渐人才都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两个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下他去。
板儿想吃好吃的见了满桌的鱼肉,刘姥姥和板儿不可能不眼馋心动。刘姥姥第二次到荣国府的时候,说过一句大实话:“依我们想鱼肉吃,就只吃不起。”但此时的刘姥姥清楚,这满桌的鱼肉可不是给她和板儿准备的。
面对眼前的诱惑,刘姥姥想的是一家人的长远生计,必须忍着,板儿却忍不住了,吵着要吃。刘姥姥急了,一巴掌把板儿打下去。刘姥姥可能还对板儿说了,咱们是来求人家的,忍不住也得忍啊。
若是只为一老一小一顿饭,刘姥姥没有必要不顾廉耻走进侯门似海的荣国府。她带板儿来,除了让自己不那么紧张,还要用板儿引出她真正想说的话。
常年不走动,见面就要钱,再老于世故的人,再厚的脸皮,怕也是心里发虚的。刘姥姥差不多都要放弃了,说自己这次来,不过是走走亲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说的。
哪里是没什么说的,是实在说不出口啊。还是周瑞家的用眼神提醒,刘姥姥才鼓足勇气开口求人,这时才显出板儿的真正作用——刘姥姥必须借着板儿把那难为情的话说出口,让凤姐明白她们祖孙俩所为何来。
这里刘姥姥心身方安,方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越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了!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刘姥姥带着板儿和凤姐说话尽管刘姥姥话说得不好听,但总算是说出来了,不然前功尽弃。而且凤姐听懂了,虽然没有明说要钱,但这个意思已经显露无疑了。大功告成,不能不给板儿记上一功。
拿到银子,一家人顺利过了一年。第二年,刘姥姥又带着板儿到了荣国府。不过这次不是来要钱的,而是带着新鲜的瓜果蔬菜来致谢的。
这一谢,竟然谢到贾母心里去了。贾母说是对新鲜瓜儿、菜儿感兴趣,其实是对刘姥姥这个来自乡野的新鲜人感兴趣。兴致一上来,贾母便带着刘姥姥,顺带着板儿,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把大观园逛了一大半。用凤姐的话说,贾母可是从来没有这样逛过。
不过话说回来,为了贾母开心,刘姥姥也很卖力,她一路走一路表演,整个大观园都被她闹开了花,每个人都被她闹开了心。
刘姥姥倾情表演就是在这样一种人人都抛却了烦恼开怀大笑的情境下,板儿再也想不到,他又会吃上姥姥一巴掌。
那板儿略熟了些,便要摘那锤子,要击。丫环们忙拦住他,他又要佛手吃。探春拣了一个与他说:“玩罢!吃不得的东西。”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板儿又跑过来看,说:“这是啯啯,这是蚂蚱。”刘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骂道:“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到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
刘姥姥这次打板儿,是怪板儿蹬鼻子上脸,守不住穷人的本分,言语动作出格了。刘姥姥的潜台词是,我们不能逛一逛别人的园子,就忘了自己是谁。
大观园之行,刘姥姥内心对自己有着非常清晰的定位:哄着贾母这个老太太开心。刘姥姥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配合的每个表情,都是围绕着这个宗旨定位来执行的。
板儿和巧姐见面所以板儿必须配合刘姥姥,一旦板儿偏离了轨道,成了糊涂虫儿,刘姥姥便要把他拉到正轨上来,把他给打清醒。
时隔一年,板儿两次陪着刘姥姥进荣国府,两次都挨了姥姥的巴掌。不知道板儿长大后,会不会记得这些巴掌。如果记得,他是该记恨姥姥,还是该感谢姥姥呢?
爱上红楼有缘人,趣谈红楼人和事。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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