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幻甄贾宝玉镜中缘贾宝玉梦游甄家花园魂魄得见甄宝玉
宝玉顺步到一所院内。诧异竟有这么个似恰怡红院的院落?
忽上了台阶,进入屋内,只见榻上有一个人卧着,……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一个丫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只见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做了一个梦,竟梦中到了都中一个大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往那里去了。宝玉道:我找宝玉来到这里,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忙下来拉住,……一语未了,只见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吓得二人皆慌了,一个宝玉就走。一个便忙叫宝玉快回来。
袭人在旁听他梦中自唤,忙推醒他,说他是睡迷了,因为忘了放镜套,是镜子里照出了影儿。……麝月道:“怪道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儿屋里不可多有镜子,不如明日挪进床来是正经。一语未了,只见王夫人遣人来叫宝玉。
江宁织造府
贾宝玉的魂魄漫游到甄宝玉家:只见榻上有一个人卧着,那边也有一群女孩儿。只见那个少年叹一声。丫环问他叹什么,是不是为你妹妹病了胡愁乱恨呢。宝玉听了这话,心下吃惊。贾宝玉的魂魄见到了甄宝玉,真是一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更奇怪的是,随后,甄宝玉竟然说出跟自己刚刚经历一模一样的事情。
原来甄宝玉神游来会贾宝玉,而贾宝玉去会甄宝玉了,所以错过了,看见的只是贾宝玉的皮囊。这个时候,贾宝玉的魂魄,看到是并不是甄宝玉的魂魄,而是甄宝玉的皮囊,开始这个皮囊却是真身了。因为甄宝玉也是才作了一个梦,刚醒过来。
可是在贾宝玉的梦中,却与甄宝玉相见了。梦里两个宝玉还拉了手,
甄宝玉说: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贾宝玉说: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
这个时候就完全错乱了,根本搞不清到底说的是哪个是哪个宝玉了,这里的宝玉也有一个妹妹,他也整天在为这个妹妹叹气,就是青春期的那种感伤。时空已经完全糅合成为超现实的了,没有甄、没有贾,只有宝玉。北方的宝玉梦到了南方的宝玉,而他所看到的南方宝玉正在做梦,这是只有在电影跟文学里才才能看到的现象,估计那个时候如果我们中国有摄影技术的话,就会产生电影了。那是在三百年前。
真真假假,刚才甄宝玉的丫环笑贾宝玉是臭小子,现在是甄宝玉躺在床上说,我到了北方,他家的那些丫环说我是臭小子,不理我。至此真假完全对调了。我找到他房里,偏偏他在睡觉,只见到皮囊,真性不知哪去了。这太了不起了。空皮囊就是肉身,灵魂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们彼此错过了。两个宝玉都把皮囊留在家里睡觉,灵魂在漫游。
麝月的一席话把故事拉回现实。不仅回到现实,而且把刚才的现象做了解释,甚至是非常科学的解释。这时等于告诉我们,刚才的故事其实根本没有发生。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就是《红楼梦》。作者描述出一种孤独,他认为真正的自我,似乎流落在什么地方。我们很想把自己跟那个真正的自己合二为一。我们知道最痛苦莫过于分离,可是你的灵魂跟肉身终将分离,你无法知道那一天何时到来,恐怕真正到来了连自己也不知道了。因为那就是死亡的到来。
两个宝玉见面,只是一生中偶然的一瞬间,很快就要分离,因为爸爸来了。因为两个宝玉都怕老爸。爸爸来了居然这么可怕,这根本不存在的故事,竟然细思极其恐怖。在两个宝玉的生命中,老爸居然是跟钟馗一般的存在。然而,老爸之于宝玉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老爸存在于现实中,管得了宝玉的皮囊,却管不了宝玉的灵魂。
真是太精彩了。宝玉说自己出去了,其实是在自己的讲魂魄。甄贾宝玉的自述,营造出颠倒恍惚的感觉,甄宝玉跟身边的丫环们讲述自己跑去都中找贾宝玉,被那府中的丫环们嫌弃。而这些恰恰又是贾宝玉梦中正在经历的故事。甄、贾宝玉相见、相认、相识,至此顺理成章。而且至此我们读者对甄宝玉的了解不亚于读了两回书的介绍。
贾宝玉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甄宝玉也在做梦,而且梦到了他。梦醒之后,恰好王夫人叫他去拜见甄夫人。甄宝玉是贾宝玉照在镜子里的影儿,宝玉叫着自己的名字。在这场神游中,甄宝玉的魂魄错过了贾宝玉的真身,因为贾宝玉的魂魄正在神游金陵,而且见到了真实的甄宝玉。是贾宝玉的魂魄见到了甄宝玉的真身,因为毕竟是在梦中所见。从逻辑上看,作者是不是在告诉我们,贾宝玉魂归故里,原来这个故里,就是贾府,就是甄府。贾府就是甄府?难道甄府不就是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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