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贾府,构建了一个人情世故的真实世界,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独具自己这个阶层的智慧和心机,堪称个个是人精,处处是心思,今天我们不妨以红楼中的一个小人物秦显家的为例,来窥探红楼人物刻画的深度。
秦显家的是在第61回出场,彼时大观园柳家媳妇母女因为玫瑰露失窃案,被林之孝家的当成了替罪羔羊。而柳家媳妇又是负责大观园厨房的管家,她一落马,厨房管家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而秦显家的就是填补这个空缺的新管家,书中记:
林之孝家的押解着柳家的等候多时,林之孝家的又向平儿道:“今儿一早押了她来,恐园里没人伺候姑娘们的饭,我暂且将秦显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姑娘一并回明奶奶,她倒干净谨慎,以后就派她常伺候罢。”平儿道:“秦显的女人是谁?我不大相熟。”林之孝家的道:“她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相识。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净爽利的。”——第61回
单是这个情节,已经透露出贾府权力争夺的尔虞我诈,林之孝家的为了应付差事,并未查明实迹,就拿柳家媳妇当替罪羔羊,顶了王夫人房中的“玫瑰露丢窃案”,并将大观园厨房管家的空缺交给了秦显家的。
毫无疑问,这个秦显家的必定是林之孝家的亲信,换言之,林之孝家在应付工作的同时,还在培植自己的党羽,壮大自己的势力。
从上述林之孝家的介绍中,我们得以知晓秦显家的具体情况。秦显家的本是大观园中上夜人员,她的工作性质和保安差不多,应该属于基层员工,大部分时间跟主子阶层见不到面,所以连平儿这个管家都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按照正常规矩,即便柳家媳妇被逐走,新管家的人选也应该从厨房岗位人选中顺位挑选,可林之孝家的却将保安岗位的秦显家,调换到了厨房岗位,这无疑是林之孝家的在滥用自己的权力,而为何秦显家的能独得林之孝家青目?紧接着第62回,书中就记载了秦显家的手段:
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儿,钻了来,只兴头了半天。在厨房内正乱接收家伙、米粮、煤炭等物,又查出许多亏空来,说:“粳米短了两担,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悄悄地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子侄送到林家去了;又打点送账房的礼,又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人。——第62回
曹雪芹这段描写,我个人认为经典至极,堪称字字珠玑,处处暗藏人情世故。
秦显家的占据厨房管家之位,曹雪芹的描述是“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儿,钻了来”,可见秦显家的早已觊觎管家之位久矣。而为了这个位置,她一定提前做过功课,比如给上级领导送礼,跟握有实权的管家人搞好关系,毫无疑问,林之孝家的必然就是其中一位领导。
秦显家的上位,看似骤然,实则水到渠成,是早已预谋的。同时,秦显家的并非仅仅会溜须拍马,她本人也真的是有实力的,所以她上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收厨房内部的物资,进行账单查询,这一查不要紧,果然发现柳家媳妇素有贪污行为,导致物资和账本对不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秦显家的下一步就会是拿着这些证据去弹劾上任柳家媳妇,以此完成“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计划。
《红楼梦学刊》刊载有赵海忠之文章《说秦显家的》,赵先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并认为秦显家例行公事的背后,也隐藏着自己的心机,文中写道:
秦显家的查点前任的亏空,果然查出“粮米短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这样做虽是例行手续,但秦显家的却另有目的。她是想证明柳家原本管理不善,而且手脚也不大干净。这样柳嫂的被革职自然必要,自己以后开展工作有了基础,初步树立了自己的领导形象。因为根据人们的一般思路与愿望,对赃官不客气的人自然是清官了。——《说秦显家的》
我个人对此深以为然,即便在现代的职场中,这种做法也是屡见不鲜的。但这并不代表弹劾上任的现任就真的是清官,包括秦显家的,因为她紧接着下一步就是给提拔她的林之孝家送礼!
秦显家的送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粮米,为了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秦显家专门派自家的子侄去送,这无疑是感谢林之孝家的“帮忙”!另外,秦显家的既然能送这么多礼,也就暗示了她以后会加倍从大观园厨房的位置上捞回自己的成本。
除了林之孝家的,秦显家的还“打点送账房的礼”,这份礼物账房也一定不是白拿的,以后秦显家的要在厨房物资、账目上动手脚,少不得要跟账房搞好关系,这是她捞油水的必要途径!
最后,在安排了所有的打点之后,她整治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宴请厨房的同事们一起吃饭,跟大家联络联络感情,笼络笼络人心,她语重心长地向厨房同事们说: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第62回)这话听着多么美好,多么和谐。
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些全部工作做完,秦显家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在这半天里,她清算了账本、物资,给林家、账房送了礼品,还搞了一场团建,跟同事们搞好关系。别说封建时代,就算放在今天,秦显家的这样的人在职场上必然也是一把好手,她的做事风格真真是高效率!
可惜的是,最终柳家母女得到贾宝玉的庇护,林之孝家的也无可奈何,只能让柳家媳妇重新起复,继续当大观园厨房的管家,秦显家的交出钥匙,偃旗息鼓,继续回归保安的工作。但立足长远角度,她的礼物不会白送,因为林之孝家的既然收了礼,日后有了其他机会,她还是会率先考虑秦显家的,这便是《红楼梦》中现实到不能再现实的现实,对今之世俗中摸爬滚打之人,亦有绝对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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