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惜春要画《大观园图》，薛宝钗为什么不赞成用雪浪纸
陈能雄/文
刘姥姥开心快乐地逛了一回大观园，她志得意满地回乡下老家去了，贾惜春却多了一项任务。贾母要她为刘姥姥画一幅《大观园图》，贾惜春年纪尚轻，她平时会画几笔写意画，不善于画工笔山水人物。大观园风光秀丽，楼阁林立，花木茂盛，更有穿金戴银的美少女穿梭其间，想把这些景观描绘下来，仅仅画一幅写意山水是不能表现出大观园的繁华富丽的。
贾惜春对画画的理论知识不怎么熟悉，她不知道画这样的大幅园林图该从何入手。薛宝钗、贾宝玉、林黛玉等人都一起帮贾惜春支招，其中薛宝钗的绘画知识最丰富。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绘制一幅好画，就要先熟悉绘画材料，薛宝钗给贾惜春列了一个纸笔颜料的清单。在选纸方面，贾宝玉说家里有许多雪浪纸，用这个画画最好，薛宝钗却认为雪浪纸不适合画园子，应该另外选购宣纸。
为什么贾惜春画《大观园图》不能用雪浪纸呢？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去分析这个问题，一是了解雪浪纸是属于哪种类型的纸；二是贾惜春要用哪一种画法绘制《大观园图》。
雪浪纸，只闻其名，我没有使用过，从字面意思看应该是一种有波浪纹的白色宣纸。那它的吸水性如何呢？是生宣纸、半生半熟宣纸，还是熟宣纸？我们可以从薛宝钗对雪浪纸的描述中猜测出一二来，薛宝钗说：“那雪浪纸写字、画写意画儿，或是会山水的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搜，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烘。”
从这可看出雪浪纸是一种生宣纸或者半生半熟的宣纸，生宣纸吸水性强，能表现出水墨的浓淡枯湿来，墨色比较有层次感。用生宣纸写的毛笔字墨色乌黑，字体有神采，这就是薛宝钗所说的“托墨”；生宣纸的缺陷是，毛笔蘸墨水一入纸，还来不及细细地写线条，墨水就会洇散开来，不适合写楷书或者绘制工笔画，这就是薛宝钗所说的雪浪纸只可画写意画儿或者南宗山水。写意画重在意境，神韵为上，形体次之，所以画画时可以横涂竖抹，不拘一格，墨色酣畅淋漓。
南北宗山水画论是明代董其昌提出的，北宗山水工整细致，设色艳丽，属于工笔山水的范畴，因笔法细腻，耗时过长，画北宗山水的人多为职业画家；而南宗山水的笔画相对简易，重在渲染，画一幅写意山水花费的时间较短，是以文人尤喜画南宗山水。写意山水对色彩的要求相对较低，有纯用水墨画写意山水的，也有以水墨和赭石色为主的浅绛淡彩山水，用雪浪纸画写意山水或南宗山水，能表现出水墨氤氲的效果来。
而工笔山水要经过各道工序，用细笔勾勒出轮廓后，要多次染色，染色方法有分染、统染、罩染、烘染、接染等。其中烘染是指在所描绘的物体周围渲染底色，这个细致的染色工序适合用吸水性较弱的熟宣纸。倘若用雪浪纸这种生宣纸画画，在用毛笔染色时，墨色和彩色洇散开来，会模糊勾线的边缘，几种颜色就会混搅在一起，难以细腻地表现出物体的形状来。这就是薛宝钗所说的“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烘。”
在《红楼梦》第三十八回中，薛宝钗、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的菊花诗是用雪浪笺抄录的，鉴于雪浪纸也可以用来写小字，我个人认为雪浪纸是接近半生半熟的宣纸，因为纯生宣的纸用来写写大字行草还可，不大适合书写文稿，更不适合用来写小楷。但不论雪浪纸是生宣纸还是半生半熟的宣纸，都不适合画工笔重彩山水，只适合画写意山水。
了解了工笔画适合用熟宣纸，写意画适合用生宣纸，我们再来看一下贾惜春是用那种画法绘制《大观园图》的。贾母嘱咐贾惜春要把大观园的楼阁、花木，山石、人物都画上，要画成行乐图的样子。对此，我们可以参看明代画家仇英的《汉宫春晓图》，笔画细致、设色鲜艳，楼阁花木惟妙惟肖，人物形态逼真，这是极其精细的工笔画法。
贾母喜欢仇英的画，她的房屋里挂有仇英的《艳雪图》，她所要求的行乐图，大致也要画成《汉宫春晓图》这种栩栩如生的样子。贾惜春也知道贾母的意思，她不善工笔画，正为此发愁，她对薛宝钗们说：“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人物……”
我们在薛宝钗和贾惜春们的对话中，也可看出《大观园图》是需要采用工笔画法的。薛宝钗认为画楼台房舍是必要界划的，“界画”是画家们用界尺作线，精细地绘制出楼阁的轮廓，以免栏杆、柱子等物体变歪掉，描绘人物的衣冠、眉眼、手脚、形体要做到细致精确。
所以，工笔画《大观园行乐图》不能用雪浪纸这种生宣来画，只适合用熟宣纸慢慢地画，细细地染色，一点也不能马虎。贾惜春画这幅图的前后周期很长，画法细致入微，如果是写意山水哪里有那么多考究。我们从薛宝钗所列的绘画材料清单中也可知要用熟宣纸或熟绢，清单里有这样一句话：“广匀胶四两，净矾四两。矾绢的胶矾在外……你只把绢交出去叫他们矾去。”熟宣纸是生宣纸经过上矾等工序，制作成“熟宣”，绢经上矾后也可制成“熟绢”，熟宣和熟绢的优点是墨水和色彩不会洇散开来，能层层渲染，适宜绘制工笔画。
薛宝钗说起绘画理论头头是道，她确实博学多才，论画技她不如贾惜春，若论绘画理论她可以作贾惜春的老师。小说《红楼梦》包罗万象，我们在领略当时的文化习俗，品味书中的诗词戏曲的同时，也可以学到一些绘画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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