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红楼梦》金陵十二钗正册之女子,历来关于妙玉的分析文章实在不多,对于薛、林、湘、凤、秦等女子,各个论者可谓追根究底,往往于原著中看到某个生僻字眼,都要刨根问底,分析出一篇长篇大论,但关于妙玉的分析却并不多,以致于对妙玉的解读极为单一。
其实细品《红楼梦》,妙玉身上的谜底着实不少,譬如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大部分女子,多多少少都跟贾家有亲戚血缘关系,唯独妙玉是个例外,她的身份成谜,行事诡谲,性情怪癖,被曹公称为“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
于是乎,第50回“芦雪广联诗”,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李纨公然表示对妙玉不满的情节:
李纨笑道:“也没有社社担待你的。又说韵险了,又整误了,又不会联句了。今日必得罚你。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花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如今罚你去取一枝来。”众人都道:“这罚得又雅又有趣。””——第50回
李纨想要栊翠庵的红梅,但她跟妙玉性情不对付,所以就让贾宝玉替众人去索要。
在之前的文章中,笔者已经分析过这个问题:李纨乃是一向的“老好人”,寡妇身份令她噤若寒蝉,待人从来是恩多罚少,不敢得罪任何人,眼下却敢公然表示对妙玉的不喜,可见众人皆不喜妙玉,此是共识,故而李纨一反常态,说出了这句貌似不符合她一向人设的话。
但近日拜读其他论者的文章,对妙玉再有新的认识,故而撰写此文,就当是前番文章的补充吧——一言以蔽之,妙玉有可能是孀妇。
刘操南先生之文章《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试析妙玉的身世》(载《红楼梦学刊》年第四辑),就曾对妙玉可能是孀妇的论点进行了分析,笔者客观评判,觉得并非全是胡说八道,至少有对妙玉横向分析、加深理解的重大意义。
首先就是妙玉的年龄,《红楼梦》第17回,元妃省亲之前,妙玉首次出场,周瑞家的是这般向王夫人介绍妙玉的:
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士,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服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第17回
妙玉的年龄很关键,她已经十八岁了,而一直被认为和妙玉有亲密关系的贾宝玉,此时多少岁呢?虽然书中并未明写,但到了第25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贾宝玉、王熙凤中蛊,跛足道人、癞头和尚前来搭救时,曾对着通灵宝玉说过如此一番话:
贾政听说,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第25回
由此观之,第25回的贾宝玉仅13岁,那么第17回的贾宝玉必然更小,换言之:妙玉和贾宝玉的年龄,最少相差五岁之多。
妙玉一出场就是十八岁,将其之前的经历用一句“从小生病,入了空门”笼统概括,似有不妥。
一方面周瑞家的不过是个仆人,未必知道其中底细,加上是给王夫人叙述,自然专挑王夫人喜欢听的神佛一类来讲;另一方面,妙玉自小有病的信息,仅仅通过周瑞家的口头形式叙述,后文中妙玉也没有半点体弱多病的迹象。
接下来就是证明妙玉之“孀妇”的证据,且看第50回的“芦雪广联诗”,李纨让贾宝玉去栊翠庵向妙玉索要红梅,回来之后,又令贾宝玉做一首《访妙玉乞红梅》,其诗云: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刘操南先生认为,贾宝玉诗中“孀娥”一词,隐晦地表明了妙玉的孀妇身份:
第五十回,宝玉吟《访妙玉,乞红梅》诗中道:“为乞孀娥槛外梅”,黛玉说是“巧凑”,固指“槛外梅”,但也说明大家都认为妙玉为“孀娥”,是个寡妇。孀娥,脂本作“嫦娥”,但嫦娥是背夫离居的。诗不像散文那样直说,妙玉联诗,点到为止,并未细论,让读者想去,这是曹雪芹高明地方。
此分析的关键还是版本问题,目前大多数版本中均作“为乞嫦娥槛外梅”,贾宝玉或许仅仅是一时兴起,以嫦娥比妙玉,亦在情理之中,所以大部分论者都没有提出这个问题。
因此,有“孀娥”二字之版本,也就说明妙玉确实有可能是“孀妇”的身份,因为以贾宝玉尊重女孩的性情,他绝不会随便用“孀娥”二字来编排妙玉,除非说的是事实。
而贾宝玉说完后,众人也都没有站出来反对,可见妙玉是“孀妇”乃是人人皆知,故而无人将这两个字揪出来专门论讲。刘操南先生也明确指出中作“嫦娥”,可见他看过两个版本的,我们姑且相信他,但也不可全信。
另外,第75回“中秋夜联诗”,荣国府的中秋夜宴上,林黛玉、史湘云两个人偷偷溜出宴会,跑到凹晶馆玩月下联诗,妙玉恰好经过,便也加入其中,这段联诗堪称经典。
黛玉、湘云、妙玉三人皆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三人之相同经历,恐是她们物以类聚的一个直接原因,而妙玉联诗的内容值得引起读者的注意:
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空帐悬金凤,闲屏掩彩鸳。露重苔更滑,霜重竹难扪......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黛玉、湘云联诗,和妙玉的精神内容完全不同。黛、湘或者写景,或者感慨身世,抒发人生观,正值青春少女的她们,不会写出“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这样的诗句,嫠妇何意?寡妇、孀妇之意也。
故而《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试析妙玉的身世》中也抓住了这一点,分析道:
妙玉联句,蜻蜓点水,扣到现实上来。大观园中,李纨是孀妇,住在稻香村,但李纨无此心情,经历也不符。栊翠庵中现住的只是妙玉,那么,这许多话,显然是妙玉在说自己。香篆两句是写她的闺房生活,箫增四句是写她的孀居之怨之泣。“露重苔更滑”至“泉知不问源”十二句是写她丈夫死后的遭遇险恶。
这些分析读之颇有意趣,倒是可以作为妙玉人物形象的延伸分析。而若是要对妙玉是“孀妇”的结论进行确定,则需要更多的文本证据,但不管怎么说,读者终究可以借此对妙玉产生新的认识、理解和分析,这是目前最为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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