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被清代文人张竹坡评点为天下第一奇书,这位仁兄也是够奇的,一生坎坷,死于康熙三十七年,当时吐血而死,年仅二十九岁。
他是为这部书耗尽心力而死,也因此在历史上留名,尽管张竹坡努力在为《金瓶梅》正名,说他不是一本淫书,而是愤世之作,是一部写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书。
当然尽管张竹坡用生命为这本书正名,但现实却是,这本书依然普遍被大众认为是一本淫书,唯一能安慰这位才子的就是,比起来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数以万计的小说而言,这本是起码在中国是“极具盛名”,尽管这名声不太好,但总比没人知道它强。
有名气,就意味着可能有人去看这本书,或大胆地看,或者偷偷地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说的是一些欺世盗名之徒,但如果真的有人翻开这本书,肯定会跟张竹坡一样拍案叫绝。
《金瓶梅》作为一本写实小说,之所以经常被禁,包括现代也被认为是一本,不适合无差别公开发行的书,撇开里面直白的色情描写之外,这本书还挑战了一个中国人最忌讳的话题,而这也是这本书最难被大规模推广的原因。
(01)晴雯之死
中国人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当然是死亡,中国人的文学作品里,很少有直面死亡的内容,包括以悲剧著称的《红楼梦》。
《红楼梦》是一本悲剧的书,但里面还是有大量的仙呀佛呀梦呀之类的说辞,来掩盖这种残酷,即便如此,书里也没有敢于直面死亡。
举书里被很多人誉为最惨的晴雯之死为例,晴雯之死开启了大观园的败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晴雯的死让很多人心痛到哭泣,甚至有种心如刀绞的感觉。
而且对于晴雯的死,描写的都算是相当细致了,尤其是那个绞断了自己的指甲还给宝玉的细节,看哭了很多人。
但就算是如此惨烈的场面,世界上晴雯之死也并没有直接描写过晴雯是怎么死的,包括金钏投井,王熙凤草席裹尸,看着惨烈,实际上都是经过滤镜处理过的,甚至有一种人间美学在里面。
也就是说,《红楼梦》实际上是避开了死亡,用一种美化的方式来处理死亡,因为我们的传统观念里,很少有直面死亡的勇气,但是《金瓶梅》不一样,它赤裸裸,直勾勾的向你呈现了死亡这个命题。
直面死亡,保留在佛教里,佛教有一种修行方式叫做不净观,为了祛除人们对美色的贪念,要求修炼者把人想象成一具骨骼。
直接说人是革囊众秽,皮囊之下包裹的不过就是一堆人血杂碎汤,这是佛教修行一个很重要的法门,而且最好的修行场所实在乱坟岗,一点点观察人死之后的变化,感受生命的无常。
怪不得古人说,学佛乃是大丈夫的事,一般人还真的学不了,毕竟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对死亡采取的都是回避的态度。
偏偏《金瓶梅》这本书没有回避死亡,不但没有回避,反倒是处处都有死亡,而且对于死亡本身的描写,更是直接大胆。
(02)无处不在的死亡
《金瓶梅》这本书,充斥着死亡,这么大剂量密集地写死亡,而且是像写病历一般,细致冷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在中国古典文学里,除了《金瓶梅》,再也没有第二个。
孔子回答子路那句著名的话:“未知生,焉知死”。儒家一贯关心的是如何活着,不关心死
这件事。道家则把死诗意化了。比如庄子妻子死了,他“鼓盆而歌”,说妻子回到了她的来处,死就是回家而已。
中国文学里的死亡描写,受儒道两家影响很深。死亡要么闭口不提,要么就模糊化、诗意化、审美化。所以,我们从文学作品里读到的死亡,要么是“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的豁达,“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豪壮,要么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式的化蝶;《牡丹亭》里的死而复生。
因为不能直面死亡,《西游记》里的美猴王,干脆火烧阎王府,勾销了生死簿。可以说,在中国传统文学里,死亡很少真实发生过。
比如说写到官哥的死,“抽搐的肠胃儿皆动,屎尿皆出,大便屙出五花颜色,眼目忽睁忽闭,终朝只是昏沉不省。”最后在李瓶儿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是不是觉得有一种很难受,就像是现场看到一般,李瓶儿因为流血不止,只能垫上草纸,熏香去血腥味。最后她眼框塌了,嘴唇干了,耳轮也焦了。在一个夜里,无声无息死去,身底下还流血一片。
西门庆肾囊肿得像茄子一样大,后来肾囊破了,流了一滩鲜血,下体又生出疮来,流黄水不止,再次昏迷。苦苦挣扎了七天,最后“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才断气身亡。”
这种直面死亡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但你你能想到林黛玉是怎么死的吗,不管是焚稿断痴情,还是各路大神猜测的,林黛玉的最终如何死法,但无论是哪种,林黛玉的死都是被诗化的,临死之前你看不到污秽,看不到抽搐,看不到所有你觉的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潘金莲的死就更惨了,完全是一场虐杀行为,至于潘金莲,是先被武松捆起,被剥光,被塞了一嘴香灰,然后被武松踩在地上,她拼命挣扎,髻钗环都滚落了。接着武松用刀把她的胸脯挖出一个血窟窿,她星眸半闪,两只脚蹬踏不停。潘金莲的心肝五脏是被武松生扯下来的,最后又被割下头,供在武大灵前……这个虐杀现场,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一本让人感觉绝望的书,“死亡”才是这部小说真正的主角,从头到尾贯穿全书,《金瓶梅》的生死观,既非儒家,亦非道家,而是借鉴了佛教义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而由色入空,必经过“成、住、坏”的过程,死亡就是败坏的典型代表和高峰。作者写了各种人被欲望所挟持,最后一切经过“坏”,也就是死亡,而成空。
色有多繁华,死就有多残酷《金瓶梅》的作者,本意是想用死亡的种种痛苦,映衬钱财美色的虚无,但无意中第一次在中国文学里,看到死亡如此真切地被看见。这一点上,甚至伟大如《红楼梦》,也难以望其项背。秦可卿、金钏、晴雯之死,都是侧面描写。晴雯之死何等残酷,也是小丫头复述出来的,我们看不见晴雯的脸,体会不了她的恐惧。
《金瓶梅》这部小说强迫我们直面死亡,从大量病例般细致的死亡描写里,让我们看见生命的有限和欲望的毁灭性。这让《金瓶梅》直接抵达了哲学和宗教的高度。
在生死问题上,《金瓶梅》其实非常严肃,非常深邃。不过这个主题,恰恰又隐藏在富贵繁华色欲纵横的情节之下,很容易被人忽略。
(03)三十岁之前读不懂的书
正是因为《金瓶梅》充满了死亡与绝望,所以它始终都是一本,无法被大规模推荐,无差别阅读的这么一本书。
甚至三十岁之前,你根本读不懂《金瓶梅》里的世态炎凉,就拿应伯爵这个角色来说,他是个典型的帮闲角色。
《红楼梦》为什么适合无差别阅读,因为曹雪芹爱憎分别,非常讨厌这些帮闲的人,给他们起的名字叫詹光,单聘仁,谐音就是沾光善骗人。
古代的帮闲就是这样一种角色,他的职责就是哄着那些大户人家的主人开心,陪他们玩乐,替他们解闷,而且还要针对不同的客户类型,帮闲还要是多才多艺,甚至是饱读诗书的那种。
《红楼梦》贾政是个读书人,所以陪着他的那些帮闲,其实也都是饱读诗书的人,只不过他们不敢表露得那么明显,拍马屁的时候,也要拍到点子上才行。
动不动夸宝玉是天纵英才,还管宝玉求字,一副没有骨气的样子,曹雪芹厌恶他们当然没有问题。
但是呢,现实情况是,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贾宝玉一样的人物肯定有,但肯定不是你我,谁不是应伯爵,酒局上尽力维持这氛围,还要会讲笑话,还要处处讨好西门庆。
你举得这样的帮闲可恶吗,现实社会存在这大量类似的人,那些跑业务的,谁没有违心地夸赞过客户,女客户的褶子都能夹筷子了,还要点头称赞说,姐,你最近又年轻了呀。
如果旁边坐着贾宝玉,可能都要吐出来了,但是对于这个跑业务的,他又能怎么做呢?
读《红楼梦》的人动不动就把自己代入到宝玉的角色或者是黛玉宝钗的角色,所以无差别地适合所有年龄的人读,一句话就可以给那些帮闲下结论,他们不过是无耻的小人罢了,是一帮可怜的寄生虫。
但写应伯爵,兰陵笑笑生就是真实的记录,从中你或许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没有贬低,也没有太高,就是真实的商业社会里,一个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所以说《金瓶梅》只有30岁之后才能看懂,才能看到里面小人物的无奈,小时候读《红楼梦》,当然喜欢宝玉的直爽,认为那些人太迂腐。
人到中年才发现,你在努力成为当年自己讨厌的人,却连这种人你自己的做不好,到最后点头哈腰,却连马屁也不会拍,酒局上羡慕那些会说话的人,但是这些可都是自己当年最鄙视的样子呀。
岁数不同,感受自然不同,《红楼梦》写的肯定伟大,但关于人心,关于人性的现实与对待死亡的态度方面,《金瓶梅》写得更直接,只可惜这么一般书过于现实和黑暗,的确是不适合大规模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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