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孙温《红楼梦》（局部）
谁解其中味之《红楼》“闲笔”
△《红楼梦》卷三，清代版。
清朝曾流行一句话：“开卷不读《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两百多年来，爱读《红楼》、爱谈《红楼》、爱评《红楼》的人从来从来就没有少过，“红学”甚至发展成了一门专门的学问。对普通人来说，不一定要研究红学，也研究不透红学，但总会有尝试读《红楼梦》的冲动。
小时候，第一次打开《红楼梦》，最为苦恼的就是其中某些似乎“无关紧要”的情节，看着无聊、拖沓，以至于几度闭卷，甚至从此束之高阁。比如第十七、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大观园全景图
大观园建成之后，各处建筑匾额都需要题名。按贾政的说法，按理应该请贵妃来题，但贵妃也没到过这个园子，估计不愿意，只好自己几个人合计合计，不妥当的时候再找来贾雨村再拟。于是贾政带着贾府一群人开始游园，想着思考给大观园中各处景致取名字。按说，气势恢宏的建筑描写，可突出贾府之富贵，也无可厚非，如通过贾政的视角来看大观园的正门：
贾政先秉正看门。只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自是欢喜。
直栏横槛，是富贵之态。但“费尽心思”给亭子取个雅致的名字，以前总觉得多余，这名字可以题好，一笔带过，也可见其雅致，为何要详写这一过程呢？
△电视剧《红楼梦》剧照
说着，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贾政与诸人上了亭子，倚栏坐了，因问：“诸公以何题此？”诸人都道：“当日欧阳公《醉翁亭记》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贾政笑道：“‘翼然’虽佳，但此亭压水而成，还须偏于水题方称。依我拙裁，欧阳公之‘泻出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有一客道：“是极，是极。竟是‘泻玉’二字妙。”贾政拈髯寻思，因抬头见宝玉侍侧，便笑命他也拟一个来。
宝玉听说，连忙回道：“老爷方才所议已是。但是如今追究了去，似乎当日欧阳公题酿泉用一‘泻’字则妥，今日此泉若亦用‘泻’字，则觉不妥。况此处虽云省亲驻跸别墅，亦当入于应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觉粗陋不雅。求再拟较此蕴藉含蓄者。”贾政笑道：“诸公听此论若何？方才众人编新，你又说不如述古；如今我们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妥。你且说你的来我听。”宝玉道：“有用‘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贾政拈髯点头不语。众人都忙迎合，赞宝玉才情不凡。贾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对联来。”宝玉听说，立于亭上，四顾一望，便机上心来，乃念道：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先称赞不已。
这里的题字，先是引用《醉翁亭记》，侧面显出贾政等人之学问风雅，“泻玉”宝玉又嫌粗俗，而另作了一“沁芳”，这是什么意思？宋词中的词牌有“沁园春”。“沁”这个字是一种岁月的浸染、渗透，是身在其中会自然感染到的气息。泪水浸透了衣襟也叫沁，玉上面有的痕也叫沁。“沁芳”，即是说此处清溪泻雪，水之清与花之芳交融在一起。不止为景，大观园本是为元妃省亲而建，元妃亦是《红楼》众芳之一，更何况将居此处的众多女子，正合“红楼群芳”之名。宝玉在这“沁芳”二字之外，又题了一联，展示了自己的才学，让我们看到这个贵族家庭的富贵文雅。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作品各种版本
相似的还有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小时候看《红楼》本就难以读懂，更何况其中颇多古诗词的情节。他们结诗社，以“诗翁”自居，还个字给自己取了一个雅号，林黛玉的“潇湘妃子”，薛宝钗的“蘅芜君”，探春的“蕉下客”。当时只觉得这些人很闲，作者也很闲，不写他们吟诗作赋也不影响《红楼梦》的主线情节。
其实这一切，在宝钗送给宝玉的外号“富贵闲人”中就得以诠释了。他们的“闲”，从经济上来说是因为富贵，因为此时的贾府“白玉为堂金作马”，也正因如此，当其一朝败落时，显得如此仓促狼狈。不把前期的富贵闲雅铺陈到极致，后期的败落也不会如此令人扼腕叹息。而从精神的角度来说，他们的“闲”是一种闲适，吟诗作赋，喝酒作乐，沁于群芳，是多么理想的生活状态，他们年轻、美丽、活力，以诗寄情，使得大观园成了一个乌托邦一样的理想世界。鲁迅先生说“悲剧则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什么是有价值的东西，这就是有价值的东西。每一个人都是有价值的，每一个人的性情和理想都是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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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晓寒
编辑
汉华、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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