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曾瑞一部浩大的《红楼梦》，究竟写了多少人物？清朝嘉庆年间，姜祺统计，共四百四十八人。民国初年，兰上星白编了一部《红楼梦人物谱》，共收七百二十一人，人各有传，字数长短不一。此书中又收《红楼梦》所述及的古代帝王二十三人，古人一百一十五人，后妃十八人，列女二十二人，仙女二十四人，神佛四十七人，故事人物十三人，共二百六十二人，每人略考其生平及传说。连上二者合计，共收九百八十三人。近年，徐恭时作新统计。在历年阅读过程中，先以庚辰本为底，逐回逐段地把人名材料作成札记，广览诸家表谱，相互核对，最后把人物归类。统计出：一．宁荣两府本支：男十六人，女十一人，宁荣两府眷属女三十一人。二．贾府本族：男三十四人，女八人。三．贾府姻娅：男五十二人，女四十三人。四．两府仆人：丫环七十三人，仆妇一百二十五人，男仆六十七人，小厮二十七人。五．皇室人物：男九人，女六人。太监二十七人，宫女七人。六．封爵人物：男三十七人，眷属十四人。七．官吏：有姓名及职称冠姓者男二十六人，只有职称者三十八人，胥吏男三人。八．社会人物：各阶层男一百零二人，女七十一人。大夫男十四人，门客男十人。优伶男六人，女十七人。僧道男十七人，尼婆四十九人。连宗男四人，女四人。九．外国人：女二人。十．警幻天上：女十九人，男六人。总计：男四百九十五人，女四百八十人，合计：九百七十五人。其中有姓名称谓者七百三十二人，无姓名称谓者二百四十三人。第四回，贾雨村判案，门子特嘱“护官符”，有俗谚口碑云：“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是《红楼梦》里最重要的人际关系网。以贾宝玉家为主，史家是舅爷家，王家是外婆家，薛家是姨妈家。史家乃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史公有一女（即贾母），还有一子，世袭保龄侯。此保龄侯生有三子。长子便是史湘云的父亲，在湘云襁褓之中时，夫妻双亡。次子史鼐，世袭保龄侯，由小说第四十九回可知，又迁委了外省大员。三子史鼎，被皇帝封为忠靖侯。到湘云的父亲一辈，史家已衰落。王家乃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世代高官，权势极大，超过其余三家。王夫人之父，管理各国进贡朝贺，还接过圣驾；之兄王子腾，初任京营节度使，后擢九省统制，奉旨查边，旋升九省都检点。贾府出过的最高官职，是贾代化的京营节度使，仅与王府晚辈王子腾最开始的官职相当。王熙凤跟贾琏吵架，骂曰：“把我们王家的地缝扫一扫，也够你们贾家用几辈子的。”牛气十足。后王子腾失势，暴病而亡，王家一败涂地。薛家乃紫薇舍人薛公之后，领内库帑银行商。薛宝钗的父亲早逝，留下孤儿寡母，万贯家产。其子薛蟠，性情奢侈，言语傲慢，也曾上过学，不过略识几个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着祖父旧日情分，户部挂着虚名，支领钱粮，不干实事。其侄子薛科，颇有才干；侄女薛宝琴，才学品貌不让钗黛。简略说完这三家，再来细说贾家。贾家乃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除宁荣八房在都外，现住原籍十二房。整部红楼，是以宁荣两府人物为主线，余者为辅为虚，叙述一个大家族的衰亡。关于贾家的主要人物关系，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里，有专门交代。曹雪芹下笔成文，极重章法。虽是交代主要人物出场，绝非字幕式的呈现，而是以情节植入，使人读来不觉枯燥繁难。是故，很多人物的关系，需要通读全篇，前后联系，方可明了。比如演说荣国府的冷子兴，第二回里只说是做古董生意的，系贾雨村的朋友。贾府的家事，他何以知道得如此之多？直到第七回，周瑞的女儿来找她母亲，说是丈夫近来与人因故打官司，商议找谁讨情分，方才明示，冷子兴乃周瑞的女婿。周瑞的老婆是王夫人的陪房。对贾府的很多事，冷子兴自然是清楚的。宁国府的世系，《红楼梦》里交代得极清楚：第一代，贾演，封为宁国公；第二代，贾代化，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第三代，贾敬，考中进士，不袭爵；第四代，贾珍，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第五代，贾蓉，为秦可卿丧事风光，其父花一千二百两银子捐五品龙禁尉。荣国府的世系，则显得较为模糊。第一代荣国公的名字，从第三回林黛玉初进贾府，看到的荣禧堂御笔金匾后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可知，乃贾源。第五十三回，贾蓉从光禄寺领回的春祭恩赏，礼部的印记前却写着“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法”。各古本均有贾源、贾法前后矛盾之处。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告诉贾雨村“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未明说袭的什么官。按贾代化之例推测，应该也是一等将军。第三回，林如海却告诉贾雨村“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之职”。荣国府第三代贾赦所袭爵位，竟与宁国府第二代贾代化一样。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仙子的生魂（即林黛玉），适从宁府经过，偶遇宁、荣二公之魂，对她说，“吾家……近之子孙虽多，竟无一可以继业者，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略可玉成”，希望她能设法引导宝玉走上正路。荣公说宝玉是其嫡孙，则此荣公应是宝玉的祖父贾代善，而非曾祖父贾源（或贾法）。是故，贾代善所袭爵位，或并未如贾代化一般递减，他还是国公。贾赦有世袭一等将军之职。贾政原欲科举出身，不料其父临终时遗本一上，皇帝因恤先臣，遂额外赐之主事头衔，升工部员外郎，从此仕途起落，宦海沉浮。宁国公贾演有四子：长子贾代化、其余三子不详。贾代化有二子：长子贾敷（早夭）、次子贾敬（一味好道，后死于乱吃丹药）。贾敬有一子贾珍、一女惜春。贾珍有一子贾蓉。贾蓉非尤氏所生，尤氏乃贾珍继室。其妻秦可卿，与公公贾珍关系暧昧。尤氏还有两个拖油瓶的妹妹，尤二姐和尤三姐，与贾珍父子有聚麀之诮。荣国公贾源有子贾代善。贾代善娶保龄侯之女（即贾母）为妻，长子贾赦，次子贾政，还有四女，幺女贾敏。贾赦正室邢夫人，长子贾琏，庶出次子贾琮，庶出长女迎春。贾政正室王夫人，长子贾珠（不到二十岁病故，留下孤儿寡母），长女元春，次子贾宝玉，还有赵姨娘庶出之女探春，之子贾环。贾敏嫁林如海，生一子，早夭，再生林黛玉。贾琏正室王熙凤，有女巧姐。贾珠正室李纨，有子贾兰。巧姐嫁王板儿（刘姥姥外孙）。贾家是典型的四世同堂。现存辈分最高者，乃贾母，最低者，乃贾蓉贾兰一辈。中国的百家姓，有辈分讲究。一般名字，前为姓，中为辈，后为名。在古代，名、字分开使用。婴儿出生三个月后，由父亲命“名”，成人后，才取“字”。贾家的第一代，由名可知，系水字辈；第二代，代字辈；第三代，文字辈；第四代，玉字辈；第五代，草字辈。水字辈，已全部谢世。代字辈，通部尚存者，仅贾代儒一人，乃贾氏家学塾师。其余人物，名字凡是带反文旁的，都与贾赦贾政一辈；凡是带玉字旁的，都与贾珍贾琏一辈，凡是带草字头的，都与贾蓉贾兰一辈。这是区分贾府人物代际关系的重要标识。对于初读者，可能容易把贾琏错认成贾政的儿子。因为，贾琏一直在贾政这边管理外务。他实为贾赦之子。王熙凤乃王夫人之内侄女，与贾琏结合，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原型或许就是如此。这样安排，也体现出一种平衡。红楼人物的对比、互喻、平衡，随处可见，后文详谈。书中主要人物的脉络关系，大略如此。再来讲讲仆役丫鬟的各自职务与归属。宁国府的大管家是赖二。荣国府的大管家是赖大。这两人虽未明说是兄弟，应该都是赖麽麽之子。赖麽麽被卖到贾家为奴一生。赖大赖二凭着自身的精明才干，成为贾府高管层的两大支柱。赖大之子赖尚荣，虽系家生奴，一落娘胎，就被主子放了出来，成为自由人，读书写字，走仕宦之道。二十岁时，蒙贾府恩典，捐了前程。三十岁时，又因贾府之力，被选做知县。赖家是红楼里奴仆逐渐翻身成为主子的典型。赖大虽是荣国府大管家，已基本不来管事，多在奔自家的前途。荣国府大小事务，主子方面，外有贾琏，内有王熙凤，仆人则主要仰仗林之孝及其老婆。这是一对被凤姐笑为“天聋地哑”式的夫妻，手握重权，谨小慎微，行事特别低调。连亲生女儿小红，在宝玉房里被人欺负，也从不出面说句话。余者仆役甚多，没必要一一介绍。阅读红楼，另一重要者，是弄明白各为其主的大小丫鬟，谁是谁房里的。先从贾母处说起。作为贾府身份最为尊贵的主子，贾母的丫鬟配置阵容堪称豪华，有八个月例为一两银子的大丫鬟。书中明确提到名字的有七个：鸳鸯、鹦鹉、琥珀、珍珠、翡翠、玻璃、玛瑙。另一个未提。鸳鸯对鹦鹉，琥珀对珍珠，翡翠对玻璃，与玛瑙相对的，或是珊瑚。一笑。珍珠因其温柔和顺，特别会服侍人，被送给宝玉。宝玉为其改名袭人。次说王夫人处。邢夫人虽在长房，非原配，只是贾赦的续弦，故地位远不及王夫人。以贾母的标准，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减半，共四人：金钏，玉钏，彩云，彩霞。余者皆为低一等的小丫头。再说宝玉处。宝玉身边丫鬟多，数得上名字的，就有十七个，分别是：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碧痕、春燕、四儿、芳官、茜雪、佳蕙、坠儿、檀云、绮霰、良儿、媚人、墨雨、紫绡。其中，袭人、晴雯、麝月、秋纹，也是月例一两银子的大丫鬟。宝玉身边还有很多男仆，比如茗烟、扫红、锄药、伴鹤、李贵、扫花、引泉、挑云、双瑞、双寿。其中，常跟宝玉作伴，最鬼灵精的，当属茗烟。宝玉干坏事，总是拉着他当垫背。虽同是王家闺秀，嫁到薛家也是富商，到底丈夫早逝，难撑大梁，薛姨妈早早学会了精打细算过日子，身边丫鬟只有两个，名曰同喜同贵，名字俗气，着墨也不多。作为贾琏的正室，王熙凤本来也有四个大丫鬟。以贾琏隔壁老王专业户的德性，还不全收了？凤姐岂是卧榻之旁能容他人安睡者，打的打，撵的撵，最后只剩了平儿一个。实在不够用，才把宝玉房里郁郁不得志的小红挖了过去。作为贾政的长房媳妇，李纨的丫鬟自然也不会少，应该也是四个大丫鬟的惯例。李纨是个善心人，其夫贾珠逝后，她便遣散了身边的丫鬟，只留下了素云、银碟、炒豆儿几个。第三十九回，李纨曾当着平儿的面叹息：“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时，何尝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岂是那容不下人的？”余下的众姊妹身边，均有一个贴身丫鬟。林黛玉来贾府时，只带了一个小丫鬟雪雁。贾母见其一团稚嫩，无法服侍周全，遂拨了一个二等丫鬟鹦哥给她，改名紫鹃。紫鹃成为黛玉身边最贴心的人。薛宝钗身边有莺儿。史湘云身边有翠缕。元迎探惜四姐妹，对应着有琴棋书画（抱琴、司棋、侍书、入画）。红楼开卷有云：“知我之负罪固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一部红楼，确实大部分在传女子。除宝黛钗元迎探惜之外，尚有三位女子，应在此略一提及。其一是妙玉。她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亲自入了空门，在玄墓蟠香寺出家，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贾府建造大观园，聘了二十四个小尼姑回来，以备元春省亲，妙玉在其中，后入住栊翠庵。其二是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岫烟家境寒素，赁居的房子，正在妙玉出家的庙里。从妙玉六岁起，岫烟与之做了十年邻居，只一墙之隔。无事常到庙里跟妙玉作伴，所认的字都是她教的。二人贫贱之交，又有半师情分。耳濡目染，岫烟的品格也自超拔高逸。其三是香菱。她本名甄英莲，父亲甄士隐，母亲封式，是书中一开篇就出现的人物。英莲三岁被拐，后被卖给冯渊，准备娶其做妻。不想半路杀出个薛蟠，打死冯渊，将之夺走，收为房中人。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惜哉！余者，诸如宝玉的朋友秦钟、蒋玉菡、柳湘莲等，都留在人物篇里，逐一细讲。包括上述提到的所有人物，均会逐一细讲。红楼里的人物关系，这么一梳理，简虽简略，也大概不差了。里，我会从通部入手，选择几大关节处，做一整体概述，再回到具体人物与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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