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公园也好,小区绿化也好,理念都是西方来的,东西都是中看不中吃。大观园就不是这样。先是说赖大家的园子,“他说这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儿,吃的笋菜鱼虾,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赖大是贾家的奴才,但也是中产之上的人物,不但也有一个园子,孙子还捐了知县。他们家的园子,不但能产出家里的吃食,还有二百两银子的收入。按照刘姥姥的算法,二十两银子够庄户人家一年,二百两银子够十户人家了。于是,探春兴利除弊,要让大观园也有产出。
大观园是元妃的省亲别墅,不是为了赚钱盖的。贾宝玉和他的姐妹们住到大观园里,也是元妃觉得空关着浪费,就让大家都住进去。四十回,有这么一段: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一闲,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呢?”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别叫拔去了。”
宝玉眼里只有黛玉,凡是黛玉说的,都是对的,应和得紧,这倒是古今同理的。然而黛玉“留得残荷”,宝钗“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一闲”,都是在说这个园子在众人眼中是审美的功能。
不过,如果小区里的绿化里种了桃李瓜果,恐怕是挨不到成熟的时候的。楼下的枇杷树,果实稍稍泛黄,就有老太太在树下逗留,小孩子也跃跃欲试。如果把绿地里的麦冬(其实麦冬的根也是入药的)换成韭菜,恐怕长了寸把长就有人来割了。
五十九回中,著名的巧儿莺儿采了柳条编篮子,又盛了花,送给黛玉,黛玉评价道:“怪道人人赞你的手巧,这玩意儿却也别致。”转出来遇到何妈的女儿春燕,春燕有这么一番话:
如今挪进来,也算撂开手了,还只无厌,你说可笑不可笑?接着我妈和芳官又吵了一场,又要给宝玉吹汤,讨个没趣儿。幸亏园里的人多,没人记的清楚谁是谁的亲故,要有人记得,我们一家子叫人家看着什么意思呢。你这会子又跑了来弄这个,这一带地方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妈管着。他一得了这地,每日起早睡晚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日逼着我们来照看,生怕有人遭塌,——我又怕误了我的差使。如今我们进来了,老姑嫂两个照看得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乱动。你还掐这些好花儿,又折他的嫩树枝子,他们即刻就来,你看他们抱怨。”莺儿道:“别人折掐使不得,独我使得。自从分了地基之后,各房里每日皆有分例的不用算,单算花草玩意儿:谁管什么,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去,另有插瓶的。惟有我们姑娘说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要。’究竟总没要过一次。我今便掐些,他们也不好意思说的。”
因为大观园的花草树木让这些老妇承包了,就“照看得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乱动”。莺儿却说“别人折掐使不得,独我使得”,因为宝钗是不爱这些装饰的,平时都不用园里的花点缀房间。贾母到宝钗房中,
摇头道:“那使不得。虽然他省事,倘或来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屋里这么素净,也忌讳。(《四十回》)
宝钗喜欢素雅,所以竟好不装饰。这就扣了一个“冷”字。宝钗所服的药叫“冷香丸”;宝钗初到贾府,住的是“梨香院”,梨花“二月间开白花,如雪六出”,如冷雪;宝玉也笑宝钗如杨妃“体丰怯热”,也是冷。薛家在护官符中,不就是“丰年好大雪”么?宝钗的行事为人,即是一个“冷”字。
慢说看守大观园的老嬷嬷们看园子看得紧,妙玉也看得紧啊。五十回芦雪庭联诗,李纨罚宝玉:
李纨笑道:“也没有社社担待的:又说‘韵险’了,又整误了,又‘不会联句’!今日必罚你。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插在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如今罚你取一枝来插着玩儿。”众人都道:“这罚的又雅又有趣。”
最耐人寻味的是“黛玉忙拦说:“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为何李纨厌妙玉为人,而非要宝玉去讨梅花,而知道宝玉去必然会有,有人跟了去反而没有,湘云还要起哄让宝玉作“访妙玉乞红梅”,是足以让人会心一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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