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历史上真实的大观园:五个拙政园大,江南水国,天上人间》为大家介绍了大观园的历史原型,本文来梳理大观园的内部布局,令大家先建立一个框架观念。
很不幸的是,到目前为止,不仅没有符合原著的大观园实体,连绘图也难以找到。
下面两图是卓语认为比较靠谱的绘图,可以兼看。一图的位置分布错点更少些,二图的水系甬道画的比较详实清晰。
大观园中线建筑群
中线为尊,那么我们先来解析大观园的中线建筑群。
1、大门
只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隔,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
这里描写了大门和围墙。
临近大门的围墙建在白石台矶上。高出地面,当然更有威势和档次。所谓水磨石、瓦桶泥鳅脊、西番草花样,组合起来大约是下图这模样:
水磨石、瓦桶泥鳅脊、西番草花样向左右延伸的围墙是白粉墙,用虎皮石做台基。虎皮石是下图这样:
虎皮石白粉墙、虎皮石大门一定位于中线,这是常规,不用多解释。但是什么意思呢?
在古代对一个家庭而言,大门是最重要的,如同国之重器。门当、户对、门楣等每个细节里都有阶级之分。其中最能直观体现阶级属性的,是大门的形制。
按照等级高低不同,大门可以分为王府大门、将军门、广亮大门、金柱大门、蛮子门和如意门。在占地面积、建筑结构、门扇数量、彩绘装饰等诸多方面,都有明显的区别。
宁荣两府的大门是“三间兽头大门”,说明他们是三间制的大门。而大观园却是五间制大门。
三间和五间都属于王府门,但有等级差异。这些细节很容易忽略,然而却是很重要的比对。
贾家原本只能用三间的,但大观园是为元妃省亲而建,享受了王公里的最高门制,所以是五间。
荣国府大门,三间一启大观园的大门,五间三启这里要解释一下:有人根据周礼的“天子五门”,认定大观园逾制。由此推论贾府其实是皇家,大观园是个皇陵......全是不懂装懂。
“天子五门是指五道门,不是五间门。压根不是一回事啊!北京城现保留有五间三启制的王府大门,根本不逾制。
近年来红楼梦俨然成了惊天秘史的集中营,其依据往往是书中某处描写“逾制”。其实都是偷换概念、夸大其词、故弄玄虚,欺骗远离历史的读者。
曹雪芹没那么蠢,即便真要写秘史,也不会在字面上让人找到把柄。红楼梦里并没有什么逾制,没有什么皇家影射。
2、曲径通幽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余钟磬音。
这是唐朝常建的名诗。诗中那幽静美妙的环境,禅意深邃的意境,引导人们进入一个纯净怡悦的境界。
大观园进门看不到院内景色,先看到一座假山。它被宝玉命名为。
很多人都小瞧了这座假山,想象中以为它就是个大屏风。其实不然!只看当时游园众人的惊喜赞叹,以及其名出处,便知它的美妙一定不同非响。
以山为屏,园内围水,山水环抱。一个典型的山水园林,从进门时就立意明确。
假山并非只摆造型,而是山中有路,路中有景。以石头堆叠而成的活体山,在北方园林里总是突兀坚硬的,但在江南的气候下却很可能大有作为。
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笼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你看,假山石洞中并不乏味,竟然有佳木奇花,深处还有清流泻下。花树石泉具备,清溪穿行于山体的岩洞下,而且还有落差,形成小瀑布。
这根本就是仙境幽府,别有洞天啊!它要打造的是这样的意境:
中国古典园林的最重要的特点是本于自然、高于自然。这在筑山、理水、植物配置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
前文已经介绍,大观园的历史原型是为康熙建的行宫,不惜一切物力,且要融汇中华园林学的精华。所以大观园的最大特点是巧夺天工!虽为人工却高于自然,甚至要营造出人间不可企及的美景。
3、沁芳亭
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
出假山向北望去,地势平坦、视野开阔,那便是主殿省亲别墅的方位。向东西而望,皆是亭台轩馆,那些就是诸钗日后的居所。
向北的中轴线上,有一座三孔白石桥,桥上有亭,被命名为沁芳亭。
下图大概是北京大观园的沁芳亭,显然不符合原著,
因为三孔桥应该长这样:
还是古人的沁芳桥绘图比较靠谱:
不要小看沁芳桥。试想,北向空旷,直见主殿,在通往主殿的路线上出现的建筑,皆有称颂意义。沁芳桥是入园后看到的第一景,在一大片空旷中,具有提纲挈领的作用。
沁芳溪和沁芳桥,组合在一起是个极美的所在。“清溪泻雪,石磴穿云....兽面衔吐”,溪水清澈见底,流水要从三个兽头口中喷泄流出,灵动、精巧而有趣。
想来周边景色一定也是精心布置,仿佛神仙所在。有雕栏玉彻,琼楼玉宇之感。
4、湖泊和甬道
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大观园作为女儿国,恰恰是个水园。
根据书中很多故事情节可知,大观园主要院落都可以乘船直达。它的水系并非一方湖泊而已,而是四通八达,渠池遍布。
水体是中国园林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园林以水为主,其他景物都围绕山水来布局,使之犹如水墨画一般美不胜收。
仅书中提到的码头就有以下几处:A.怡红院,潇湘馆----沁芳亭;B.探春院----荇叶渚;C.稻香村,惜春院----柳叶渚;D.迎春院----芭蕉坞;E.蘅芜院----云步码头。
至于桥梁,除沁芳桥以外,另有沁芳闸桥、翠烟桥、蜂腰桥、蜂腰板桥、朱栏折带板桥和藕香榭外竹桥。
蜂腰桥和蜂腰板桥是石拱桥,下可行船。竹桥是用于连接河岸与藕香榭的,用于通行,不可行船。
朱栏折带板桥是木制桥,书中说桥旁边设有云步码头,可见桥身较高,也可以行船。
大观园的水是活水,蜿蜒迂回,且整个园林地势呈高低起伏,能营造出水位的各种落差。于是,到处是水流潺潺、飞流泻玉之声,如鸣佩环。跟我们常见的公园里一滩死水,有天壤之别!
枕着如此众多的码头和桥梁,一个江南水国浮动在清波摇曳之中。
在水系密布的同时,不影响甬道通达。既然为元春省亲中所用,院内必有主干道,能够通行凤鸾和仪仗队伍。
因此跟典型的私家园林相比,大观园的甬道会是一大特色,肯定非常高大上。
5、省亲别墅
省亲别墅是大观园的主景,位于园林的正中轴线上,占地面积最大。包括省亲别墅牌坊、行宫、大观楼、体仁沐德厅、补仁谕德厅,以及东西两角的缀锦阁、含芳阁等。
“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这组建筑气势宏大、高耸巍峨,面水背山,呈中鼎之势。毫无疑问的皇家气象,而且极尽辉煌灿烂,无比富丽堂皇,气宇轩昂。
按照书中描写,宝玉见了省亲别墅便想起梦中的太虚幻境。以人间之建筑,媲美太虚幻境,可见高大上到什么地步。
可惜至今无人能呈现书中的省亲别墅。我们现有大观园里的省亲别墅,跟原著实在不在一个档次,都是公园级别的。
一面走,只见正面现出一座玉石牌坊来,上面龙蟠螭护,玲珑凿就。
下图分别是北京大观园和上海大观园的牌坊,却离原著都很远。
因为牌坊根据敕命、圣旨、恩荣、御制的不同,分为三门三楼、三门五楼、三门七楼。大观园是行宫,为皇家园林,享受最高规制,应为三门七楼的规制。
至少应是下面这样的:
大观园西线建筑群
大观园的西线,是诸钗居所之处。虽然曹雪芹并没列出方位表,但故事里常常涉及方位,经过反复比对探究,足以明确。
1、第一阶梯:潇湘馆
如果我们把西侧建筑群分几个阶梯,第一组是临近大门,且环山抱水的。
其中以潇湘馆为主,兼有滴翠亭、蜂腰桥、沁芳溪。
无论是从地理环境、位置、建筑精美、格调高雅,还是从文化的隐喻价值,潇湘馆都是整个园林的建筑之首。这其中的深刻剖析,卓语会在以后另外发文。
如果说省亲别墅是政治意义上的主建筑,以恢宏华丽傲世,那潇湘馆就是园林意义上的主建筑,以风姿绰约而遗世独立。
2、第二阶梯:稻香村
以稻香村为主。兼有秋爽斋、蓼风轩(藕香榭)、缀锦楼(紫菱洲)
书中写到,稻香村紧邻惜春,跟探春也相近。(第七十四回)
而这一组建筑里,离潇湘馆最近的,应该是秋爽斋。因为抄检大观园时,一行人从潇湘馆离开就进了秋爽斋。其后才依次去了稻香村、惜春和迎春处。
需要解释一下,书中对迎春、惜春的住所名称前后不一致,第二十一回说迎春住缀锦楼,惜春住蓼风轩。而第三十七回又说迎春住在紫菱洲,惜春在藕香榭。
有人以为她俩搬过家,其实是误解。榭是临水而建,供人们休息、观景的建筑,平台的一部分伸出水面。它不能居住,所以它只是蓼风轩的从属建筑。
惜春其实住在蓼风轩,用“藕榭”为名,是为了突出风雅。
水榭紫菱洲是一个半岛,缀锦楼是半岛上的主建筑。一地两名,怎么叫都是对的。迎春住在缀锦楼,归属紫菱洲。
根据书上很多情节,可以判定秋爽斋面积较大,紫菱洲、蓼风轩面积狭小。而且紫菱洲位置也比较偏僻。所以下图的位置标注更靠谱。
3、第三阶梯:花园
再往后走,是植物花卉的天堂。有荼蘼架、木香棚、牡丹亭、芍药圃、红香圃、蔷薇院、芭蕉坞。其中芍药圃就是湘云卧药的所在。
下图并不完全准确,但基本符合原著:
植物是园林的精华和魂魄,如何种植,如何搭配,如何构建区域的主题,里面学问甚深。园林的艺术价值和品味,大多有赖植物的营造。
大观园处处都利用植物来营造主题,每一处景点都有其特色植物。比如曲径通幽那儿是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到了潇湘馆是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花木方面更是丰富多彩,各有主题寓意。稻香村一带黄泥矮墙中,却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栊翠庵有梅林映雪,怡红院是海棠吐芳;潇湘馆里看春雨梨花,藕香榭内赏夏日荷风。即便到秋天荷花枯败,还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妙境。
加上西侧中段的数个花园,使得整个园林的花木有明有暗、有盛有败,能够四时皆有,因景而变,情趣盎然。
4、第四阶梯:蘅芜苑
过了芭蕉坞,有假山石洞,著名的蓼汀花溆就在这里。
忽闻水声潺湲,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都道:“好景,好景!”.......贾珍道:“从山上盘道亦可进去。”说毕,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
蓼汀花溆是个穿山石洞,石洞很大可以通船,亦可从山路进入。洞外种满了桃花杏花,岸边垂柳扶波,山石上也长满萝薜。水面上尽是落花,整个就是世外桃源啊!
没有相应的图片,大约是下图这样,但山洞比它大,景色也比它美多了。
蓼汀花溆要营造的,是这样的意境:
过了蓼汀花溆,再穿过柳荫下的折带朱栏板桥,便可通蘅芜院了。蘅芜苑是最后端的居所,到这里整个园林就走到头了。
所有这些精美的华屋,不像紫禁城里突兀兀的排列着,直白白地出现在人眼前,而是掩映在山坳密林之间,半藏半露,犹抱琵琶半遮面。远观只见隐隐绰绰,待人走近,才能发现每处房屋独特的精妙所在。
大观园东线建筑群
大观园的东线主要是道观庵堂。
除去中间,古人以东为尊,所以东侧设置皇家宗教场所,居住地设在西侧,这是合理的。
唯一特殊的所在是怡红院,它不是宗教场所,却居东边。这个占地面积最大的院落,以精致、奢华、奇妙见长,为什么会建在东侧呢?
也许当初建的时候,设计思路也是宗教场所,亦或者是藏宝阁的性质。
总之,作者就是要让宝玉与众不同。怡红院混迹在一群宗教场所之中,冥冥中就已注定宝玉的人生归宿。
这些建筑如果排队站好,潇湘馆是诸钗的领队,怡红院是寺院道观的领队。
但是怡红院以面积最大、位置最前,亦可以算是整个园林的总领队。宝玉有绛花洞主的名号,也就是超级护花使者。怡红院的位置就体现了这个意义。
1、第一阶梯:怡红院
2、第二阶梯:道观尼庵、芦雪广、暖香坞
以栊翠庵为主,兼有玉皇庙、山下幽尼佛寺、林中女道丹房。
你以为大观园里仅有栊翠庵一家寺院?错了!17回贾政游园,提到了很多宗教场所。
也就是说,跟妙玉相似的尼姑、道长,大观园里还有不少呢!只不过栊翠庵是最重要的一个。
栊翠庵占据山顶,很可能是大观园的最高位置,居高临下,有俯瞰之势。在风水上具有守护神的意义。
妙玉是最早住进大观园的。即便大观园不给众姐妹居住,也要供养着这些尼姑道长。所以妙玉不是来贾府借居,更不是来乞讨,人家是来工作的好么!
详见《从栊翠庵原型,到清朝家庙文化,看世人如何误读妙玉》
《妙玉对宝玉真是情难自禁?错!你不懂她的情怀》
《一杯梅花雪,为你揭示红楼梦中最具香气的女子》
需要特别解释下芦雪广和暖香坞,绘图上它们都在西线。卓语对此存疑,我认为在东线上可能性更大。
因为贾政游园是从东线走回程,经过栊翠庵时脂砚斋批注说:
己夹:伏下栊翠庵、芦雪广、凸碧山庄、凹晶溪馆、暖香坞等诸处,于后文一段一段补之,方得云龙作雨之势。
提到的地名都是东线的,芦雪广和暖香坞夹在其中,如果不在东线,这样批注就很奇怪了。
况且,四十九回宝玉要去芦雪广,却经过栊翠庵闻到梅香赏玩了半日。足见芦雪广跟栊翠庵距离甚近。否则宝玉为什么要走栊翠庵这条路呢?
所以它大概率位于东线,具体位置应在沁芳亭和栊翠庵之间的河滩上。如下图:
原来这芦雪广盖在傍山临水河滩之上,一带几间,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一条去径逶迤穿芦度苇过去,便是藕香榭的竹桥了。
实际上,芦雪广的风格跟富贵精美毫不搭边,甚至花树全无,若处于诸钗群中很不合适。如果说稻香村是个假田园,那芦雪广可是真隐逸。
邻水茅屋,推窗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颇有独钓寒江雪的意思。这个风格,非常符合东线的修行主题。在空间结构上,也符合跟对岸的稻香村相对称的原则。
可惜电视里的芦雪广压根不是茅屋,也不邻水,完全没有一丝意境。只搞个篱笆就糊弄过去了。
3、第三阶梯:沁芳闸
大观园的水是从宁府引来的活水。经何方向流进来的呢?大观园的东北角。
沁芳闸是整个水系的闸门,有调节水位的作用。
贾政游园从西线行进,后来过了主殿,从东线返回。在返程路上遇到了沁芳闸,宝玉说这是沁芳溪的源头,就因为水从东北角而入。
沁芳闸和沁芳闸桥,处于大观园的东侧,这一带种植了桃花。这便是宝黛共读西厢,以及黛玉葬花的所在。
从沁芳闸的水域往东向山坡上望去,正是栊翠庵的梅花林。上梅下桃,各领风骚,季节分明。
4、第四阶梯:凸碧山庄、凹晶馆
凹晶溪馆与凸碧山庄相对,都以月景为主题。七十六回黛湘赏月联句,对其有具体描写:
二人便同下了山坡,只一转弯,就是池沿,沿上一带竹栏相接,直通着那边藕香榭的路径。因这几间就在此山怀抱之中,乃凸碧山庄之退居,因洼而近水,故颜其额曰凹晶溪馆。因此处房宇不多,且又矮小。
可见,凹晶溪馆是个地势下陷的池塘,景观设计比较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其最大的妙处便在于近水赏月。
其周边应有杂树林和怪石群,因为妙玉在联句中写道:“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都位于大观园的后端,这里只有山脉和池塘,远离人气,景色逐渐呈现荒凉和清冷。而这两处建筑,恰恰也是在贾府命运快走到尽头时,才登上了舞台。
凹晶馆背后的山坡上,还有黛玉葬花用的葬花冢。
有意思的是,独钓寒江雪的芦雪广和凄冷的凹晶馆,恰恰都有路可通向藕香榭。可见惜春出家,在大观园的布局上早有伏笔!你不得不服曹雪芹啊!
本文只是大体捋顺了方位分布,卓语会在以后的文章里更深入的解读诸钗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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