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美食圈,就像太虚幻境,虚虚实实,戏笔亦多。
微博上有网友给我留言,说自己从小在叔公的带领下读《红楼梦》,始终看不进去,随即话锋一转,问我能不能多写写红楼美食?
红楼美食圈,就像太虚幻境,虚虚实实,戏笔亦多:一道茄鲞要用十来只鸡;莲蓬汤要用荷叶汁和面,银模子塑形,再用鸡汤打底。同时代的才子老饕,传世的菜谱要简约务实得多:朱彝尊的“靡费”,不过是用核桃,吸附羊肉的膻味;袁枚的茄鲞容易操作,他的鸡汤面疙瘩——“面老鼠”,也足以慰藉眼馋莲蓬汤的人。
以写美食著称的名作里,《金瓶梅》有着大量细节,充满油脂香和烟火气。即便写西门庆在王婆的“指导”下,勾搭潘金莲,看点是套路和张力,依旧有诱人的餐饮描写:王婆“浓浓点一盏胡桃松子泡茶”,“买了现成的肥鹅烧鸭、熟肉鲜鲊、细巧果子”。他们在正月里居然没被铺天盖地的大餐腻倒,还想吃一根柴禾文火焖烂的猪头肉。想必,在作者看来,要塑造一个充满物欲、情欲的世界,先要写穷凶极恶的食欲。
无独有偶,西方文学、艺术,也通过描绘饮食,撑起感官世界。莫泊桑的《羊脂球》里,普鲁士人攻进法国,逃难的人中,只有丰腴的名妓带了一篮子食物。人们还认为高蛋白的食物能催情,17世纪的荷兰油画中,生蚝经常和妓女同框;静物画里的龙虾、贝类,亦反映和郁金香泡沫一起膨胀的欲望。美国40年代的畅销书《永远的琥珀》,是17世纪的伦敦女子图鉴,女主角通过钱色交易上位,她去的餐馆,地上满是生蚝壳,吃的是炸虾、龙虾汤,还有酿了蚝、洋葱的羊腿。
红楼人富足安逸,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感,对饮食并没有焦灼的饥渴,更关心营养价值和社交意义。食物也是各人性情的映射,越是丰满的人物,食物描写也更多样。
贾母信奉养生之道,宵夜不吃油腻的鸭子肉粥,也不吃甜蜜的枣儿粳米粥,只要清甜营养的杏仁茶。于她而言,聚餐也是种天伦之乐。儿孙相伴,为她捧饭、安箸、进羹,凤姐儿还负责逗她开怀大笑。此外,各房亦会孝敬美食,她身为长者,品尝子孙们心意,再把这些精美菜品转送给晚辈,也要告诫众人,如今家境大不如前,不必再如此破费。
王夫人信佛,时常吃面筋、豆腐这类素馔,有时换个花样,来一点椒盐莼齑酱,就要送去给贾母尝。曹公说她“天真烂漫”,也是说她比较简单朴实;作为夫人,缺少魅力,作为母亲,不算明智;作为儿媳,却是孝顺的。
凤姐儿操劳、要强,肝气郁结,气血羸弱,没有青年人的旺盛食欲,饮食描写体现的,是她的细心。秦可卿病重,只吃得下枣泥馅儿的山药糕,她忙记住,说下次再送。秦可卿过世,尤氏犯病,贾珍悲伤到茶饭不思,唯独她每日命人备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送去劝食。天冷了,她怕娇弱的宝黛二人,去贾母处吃饭,被冷风朔气吹病了,建议在大观园里另建小厨房。
宝钗老成谦逊,体贴周到。哥哥生日,请她吃稀罕的大莲藕、大西瓜、鲟鱼、暹猪,她说自己命小福薄,不配吃。前八十回中,她对饮食上心,唯有三次:一次是在梨香院,她和宝玉交换看了彼此的通灵宝玉、金锁,劝宝玉不要喝冷酒,伤身,口气亲昵又自然,让黛玉大为吃醋;一次,是湘云加入诗社,也想主办一次活动。宝钗为她出谋划策:面上是湘云请客,实际上用薛家的资源,办一场螃蟹宴,邀请老少女眷和宝玉吃蟹赏桂,顺带也请了大丫鬟们。宴席散了,再起诗社。第三次,是大观园“主厨”柳家的提到,宝钗和探春拿出五百钱开小灶,要一道油盐炒枸杞芽儿,尝个春鲜,这才又找回了少女感。
说到美食的人情味儿,又想起司各特写12世纪的贵族豪宴,主人好客,呈上琳琅满目的烤肉和酒水,连政敌也一并欢迎。“报菜名”式的细节描写,我已记不清,却记得少主人艾凡赫,把温暖的位子让给了倍受歧视的犹太老人,又给他拿来了热腾腾的炖菜和小山羊肉,这等风度与胸怀,使餐桌升华了。(戴萦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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