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楼》每周连载
第1回人间游乐场
评点完《金瓶梅》,自然也就来到了《红楼梦》。
如果就写实风格来说,水浒是爹,金瓶梅是妈,红楼梦是女儿。再通俗一点讲,强盗和淫妇,生了个贵族女儿。
金瓶梅是低配版红楼梦,一个清河县暴发户的红楼梦魇。水浒是男人的武侠梦,在水泊梁山这个大观园里吃肉喝酒杀人劫掠。而红楼梦则是一群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的青春之梦,每个人都可以从中取出自己需要的情感,来感慨自己的过往,或者憧憬力所不及的幻象。如果让司马迁评说这几部作品,水浒或许可以叫做杀人者本纪,或者叫逃犯世家。
金瓶梅则可以叫做淫乱者列传。那么红楼梦就可以叫做红粉世家了。近几年“内卷”这个词非常火,事事可以用内卷来解释,《红楼梦》也不例外,对《红楼梦》的研究也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内卷之中,甚至对一部文学作品来说,竟然可以诞生出红学这样一个学派,无数人依附于此或研究或谋生,也是奇事一桩了。什么是内卷呢?
康德在年的著作《判断力批判》中写道:事物的演化可以向内演化,也可以向外演化。向外演化就是进化,向内演化就是内卷。比如红楼梦这么一部小说,已经被研究到每个字如何理解,每道菜是怎么做的,每件服饰是怎么搭配的,但是再继续精雕细刻,就如同在一粒饭粒上雕刻诗词一般无趣了。
你可以想想孔乙己问店小二回字有几种写法的豪迈。在我看来一部作品伟大的生命力,并不在于如学究一般拿放大镜看贾宝玉裤裆怎么湿的,以及根据湿掉的面积,推测贾宝玉的营养状况。
而在于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生命跟小说互相映照,或得到慰藉,或得到共鸣。如果如一些红学家非要逐字逐句精确地解释出其含义,形成标准答案,那简直味同嚼蜡。比如书中写道“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
有人就考证了,绛是深紫红色,珠是珠子,所以林黛玉是一种葡萄。什么葡萄呢?绛是赤色霞光,所以绛珠其实赤霞珠葡萄。赤瑕宫神瑛是啥呢?那是一种很适合种植赤霞珠葡萄的一种砂石土壤,叫白垩石。如果还能这么扯的话,那会酿酒,手下有一众女性追随者又唱歌又跳舞,沉醉在狂欢中,所以警幻仙子就是酒神狄俄尼索斯。拜托,曹雪芹都没你们想得多。
曹雪芹想的是:早知道你们比我还能扯,我就不写了。所以我不打算参与这一场内卷,我决定演化,用心理学或哲学,去赋予红楼梦新的理解。就如同黑格尔用浮士德、哈姆雷特和堂吉诃德三个样本进行的精神分析,我们也可以用哲学和现代心理学的研究,去走近贾宝玉、林黛玉和王熙凤等人。所以诸君不必期望我忠于原著,借古讽今,借题发挥,以小说之情节,映射现实之荒谬,方是我的拿手之处。
希望在未来几年我的评点中,大家不要在这件事上跟我纠缠,回字有几种写法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这么好的天气,店小二恋爱了没有。因此我对于红楼梦的作者是谁,几无兴趣,如同我在解读金瓶梅时提到的兰陵笑笑生,他们刻意的隐藏身份,就是想让大家只管欣赏小说本身,而不必总是加上作者的影子。
这其实是一个格调很高的情怀,你只管吃鸡蛋,不必在乎是哪一只鸡生的。当然我还是要赞美一下曹雪芹,如果真正的作者叫这个名字的话。
我记得知乎上有这么一个问题,如果把曹雪芹放在当下,会有什么文学地位?依我个人看,世界范围内曹公也必然是顶级文豪,没有遍经人世间的冷暖兴衰,没有天赋异禀的诗词造诣,没有对微妙人性之洞察,断然写不出这一部伟大的作品。
而且《红楼梦》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那就是可以让人一读再读,像世界一流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歌德,他们的作品虽然也是一等一的水平,但是读过也就读过了,我很难再去二刷,但是《红楼梦》则完全不一样啊,其包含的海量信息,特别是对于中国人来说,每次读都可以感受不同的共鸣,如同蒋勋说的那样,刚开始读你可能喜欢贾宝玉和林黛玉,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你就可能开始喜欢王熙凤了。照此说来,红楼梦是中国人的精神家园,实不为过。
小说开篇就写到一块女娲补天遗弃的石头,这石头听了一僧一道对红尘中荣华富贵的描述,就动了凡心,心切慕之。这僧道按说也是超脱之仙,但如果没有对红尘的眷恋也不会交谈的如此生动,以至于连一块石头都被搅动的心烦意乱。
想来这块石头也是极乖的了,如果是另一块,则会自行蹦出化身为猴撼天动地,但是这一块顽石恳求僧道帮忙,去那富贵场、温柔乡中享受几年。
这叫什么?这叫精准投胎。悟空自行转世,还是进了畜生道,要经历磨难才难修成正果进入天神道。红楼梦里的这块顽石目标非常清晰,要去人间道。但是僧道劝他:红尘中的那些事,究竟是梦一场,到头来万事成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我听过一个关于佛的故事,说人间这个游乐场,佛陀玩过,他清楚里面是什么,所以他对要进去的人说这里面都是泡沫。这就好比一个酒足饭饱的汉子,对一个饥肠辘辘的人说:吃饱着撑着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你认为这个饥肠辘辘之人,能听得进这样的劝告吗?他绝对一把推开佛祖,大踏步进到游乐场里饕餮一番,而后喊叫着玩遍所有游乐设施。
最后游乐场关门,佛祖看着这个人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一切都是幻想。这块石头就像这个饥肠辘辘的人,听到红尘里的那些妙事自然心动不已,但在佛道看来到头无非都是乐极生悲物是人非,何苦要走这一场。这顽石哪里听得进这些劝告,苦求再四,二仙叹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带你去享受一番,但是如果不如所愿,切莫后悔。
佛祖当然知道轮回的无聊与痛苦,佛祖没有说谎,二仙也没有骗这块石头。但生命是一场经历。境界高低没有优劣,只有先后之别。我们都知道秋天的麦子最有价值,但对于麦子来说每个阶段都有它自身的价值,在佛陀的眼中每个人无非就是一茬又一茬的麦子,他可能非常纳闷,这一茬又一茬的麦子没有一穗能熬得到明年的春天,干嘛那么努力的生长、发育、成熟?难道它们不知道明年的麦子根本就不知道这一茬的麦子曾经存在过?
可是没有这一茬麦子的存在,就没有下一茬麦子的延续,也就没有麦子间口口相传的关于佛陀的故事。
所以不管佛道如何劝告,不管多少文学作品像红楼梦一般的句句箴言,对每一块石头,每一茬麦子,每一个人来说,曾经活过,曾经享受过,哪怕到头来发现果然是一场太虚幻境,也便无怨无悔了。出来游乐场的时候,看见佛陀在门口那种“我早就告诉过你”的眼神,我们也可以笑道:还真的是挺好玩的呢。
所以年长者不必对年轻人苦口婆心,他们需要的不是劝告,他们需要的是时间。历经沧桑者不必对纯情之人痛心疾首,他们需要的不是经验,他们需要的是亲身经历。
僧道二仙也只是点到为止,如果你非要强求,他们也不会阻拦,这才是得道高人,这才是和谐的一幕。那僧人于是施展法术,将这顽石变成了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如同扇坠一般。我一些做玉石生意的朋友告诉我,玉属于很难定价的宝贝,所谓一玉一价。坊间判定玉石的价格,有一口诀:色、透、匀、形、敲、照。分别是色彩、通透度、颜色的均匀、形状、敲击的声音,以及照射下有无瑕疵。
但是不管什么玉石,就如僧人所言:形态倒也是个灵物了,只是没有实在的好处。玉跟别的东西不一样,仅能有所装饰作用罢了,所以没有实在的好处就是玉的本性。
就像后来的贾宝玉,好像也不是什么做官做学问的材料,但是,僧人接下来就跟玉石卖家一样精明了:须得再镌上几个字,使人人见了,便知你是件奇物。
东西好不好,全靠卖家编的故事。一个人是不是个痴情种,全看你出生在个什么家庭,生在贾府自然就是情种,生在西门府上则就是个淫贼了。
那么这块石头去到了人世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呢?接下来我们就准备看看作者眼中尘世间游乐场里的故事了。
什么故事呢?我们下回书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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